18.宦官的突围路径(第4/8页)

但是我们不要只被眼前的政治诈骗案蒙住了双眼,其实更应该关注的是骗局背后隐藏的现实问题。诈骗案只是一场意外,参与交易者不会因为一场意外而收手。官员们希望能从身穿“权力马甲”的汪直那里捞取好处,而他们只想着在官场规则中各取所需,根本无暇分辨穿“权力马甲”的人到底是真还是假。

从这个意义上我们就可以理解,为何会有那么多人削尖脑袋想成为皇帝身边的红人。只要做了皇帝身边的红人,就可以分得皇帝的权力。这些身穿“权力马甲”的宦官下去走走,下面的官员都视同皇权代言人。如果能够巴结上,日后的前程也自然远大。

像假汪直这样的江湖骗子都知道口衔“天宪”,可见确实有“天宪”存在。就算有官员持怀疑态度,他也不敢站出来核实。按照正常的权力习惯,汪直这样的宦官发了话,有哪个吃了豹子胆的官员,敢证实这些是不是皇帝的意思?

如今是谁这么大胆,居然敢假冒汪直来个全国巡回诈骗?很快事情就被查了个水落石出。假汪直其实真名叫杨福,是江西人,曾经在崇王府里当过内使,到过北京。后来,他逃了出来,想回老家。路过南京时,杨福碰到一个熟人,熟人发现杨福长得很像权倾朝野的大宦官汪直,于是杨福心生一计,决定冒充汪直骗些钱花,那位熟人就扮作他身边的校尉随从。两个“混搭”的骗子先到芜湖敲了一笔,见没有露出破绽,于是他们大着胆子沿江而下,再顺着浙江沿海南下。由于杨福在北京城混过,对朝廷礼数略知一二,所到之处居然没有人怀疑唱着双簧的二人是山寨版的。

如今东窗事发,假汪直案传至京城,轰动朝野上下,案犯自然是罪不容赦。成化十四年(1478年)七月,假汪直(杨福)被处死。

假汪直死了没几年,真汪直的命运也随之急转直下。宪宗皇帝身边有一个名叫“阿丑”的小太监。有一次阿丑奉命表演节目逗宪宗开心,他就现场表演了一个喝醉酒的小太监撒酒疯。小太监喝醉了酒,正撒着酒疯,旁边人告诉他说:“皇上来了。”小太监装作没听见。旁边人又说:“汪太监来了。”小太监赶紧作匆忙躲避状,一边躲一边念叨:“今人但知汪太监也。”

接着这位极具表演天赋的“阿丑”小太监又扮演汪直,操着两柄“钺”来到皇帝身边,说:“我带兵全仗此两钺。”旁人就问:“你的钺是什么钺呀?”阿丑说:“王越、陈钺。”半真半假的笑话博得宪宗皇帝开怀一笑,可笑过之后,皇帝也发出了一声叹息。因为笑话中提到的王越、陈钺,实际上不过是交结汪直的两个大臣。成化十七年(公元1481年),带兵远征的汪直请求班师回朝。对汪直已经不感冒的宪宗皇帝却叫他继续御敌,但不久后,又命令军队全部撤回。之后,宪宗皇帝又派汪直到南京担任御马监,西厂也被撤销。此后汪直终老南京,再也没有回到皇帝身边。

尽管假汪直死了,真汪直也被削夺了权力。但是继汪直之后,借着东厂或者西厂、锦衣卫的名义,假充特务的事件依旧层出不穷。嘉靖年间,竟有强盗冒充锦衣卫,到县衙门绑架知县大人的事件发生。假冒锦衣卫的强盗直接闯进滑县县衙,绑架了知县张佳胤,并索要巨额赎金。这位张知县也算临危不惧,说自己没钱,不过可以让县里的大户们先凑一凑。然后他给强盗打了个“白条”,上面写了十个大户的名字,让强盗拿着“白条”去找大户索钱。强盗不可怕,就怕强盗没文化。大字不识几个的强盗,真就拿着那张“白条”找人要钱去了。实际上,张佳胤在“白条”上,写的都是县里捕快的名字。看到知县大人的亲笔文书,捕快们立即出动,强盗落网,知县脱离险境。

“假作真时真亦假”,假特务吓怕了各级官员,以至于有时候连真特务站在面前也不敢认。嘉靖四年,有锦衣卫到广东侦查,副使孙懋和按察使张祐怀疑是假的,捉住锦衣卫一通审问。等到真相大白,孙懋和张祐也就只有坐牢了。

宦官得势时,可以搞乱天下,但是他们的命运,是完全操在皇帝的股掌之间。皇帝一旦发现宦官已经不中用,那就需要另换看家狗,或者觉察到他们有野心、构成对皇权的威胁时,皇帝一翻脸,一挥手,这些宦官就会从权力的巅峰摔下来,跌个粉身碎骨。

万历拐进的死局

万历四十八年(1620年)春节刚过,明神宗朱翊钧就突发重病,眼看将要命不久矣。于是他急召大学士、首辅沈一贯进宫交代后事。

在这次君臣见面的过程中,明神宗提到了朝廷下派矿监到地方收矿税之事。他说,原来设矿监收矿税也是不得已的事,因为大殿维修需要钱。现在可以停下来了,派出去的太监也都召回来。“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鸟之将亡,其鸣也哀”,万历皇帝是源于良心的发现,还是顾惜自己身后的声名,抑或是对因果报应的忧惧,我们不得而知。总之,他决定撤回矿监税使,以此来终结为害帝国多年的矿税之祸。

口说无凭,明神宗还亲笔写了一张谕旨当场交给沈一贯。沈一贯压抑住内心的喜悦,只等第二天颁诏天下。可等到漫长的一夜过后,沈一贯就再也笑不出来了,他愤怒了。

第二天,万历皇帝的病突然好转。作为臣子的沈一贯本应该为君王龙体康复而感到高兴,他的愤怒又是从何而来?原来否极泰来的万历推翻了前夜自己亲手拟定的谕旨,皇帝说话不算数了。明神宗生怕沈一贯抢先颁布出去,连续派出二十多名太监向沈一贯索要谕旨。

太监到了沈一贯那儿,值班的官员坚决不同意,君无戏言,既然说了,我们就下发。

这时候来追缴圣谕的宦官一拨接着一拨,前后有20多人。宦官们磕头出血,请求沈一贯把圣旨交回去。无奈之下沈一贯只好交还圣旨。

皇帝说话如同儿戏,为了给自己找一个台阶下。两天后,朱翊钧又给内阁重新下了一道谕旨:“朕前日头晕目眩,召卿面谕之事,且矿税等项,因两宫三殿未完,帑藏空虚,权宜采用。见今国用不敷,难以停止,还着照旧行,待三殿落成,该部题请停止,其余卿再酌量当行者拟旨来。”帝国正在用钱之际,又怎能取缔矿税,撤回矿监?除非皇帝将死,脑子不好使了,才会犯下前日的错误。

对于朝臣们来说,他们已经习惯了这种朝令夕改。

这里提到的矿监,是万历时期权力结构中涌现出来的权力新贵。这些人的身份基本上都是宦官,是皇帝派往地方督领开采金银等矿的宦官。与早期的宦官不同的地方就在于,此时的宦官分工呈多元化趋势。由于分工不同,宦官的权力格局也不仅仅限于皇宫内院。也就是说他们已经不再是传统意义上的宦官,更像是中央驻地方税务部门的官员。他们的任务就是找人开矿或者是为别人开矿办理手续,从中抽取高额利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