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国共较量中的地缘政治

无论是毛泽东所言“革命力量可以利用反动派之间的空隙而长期存在和发展”,还是陈诚说的“赣南山乡辽远,遂致更成化外”,都注意到了革命发展中的地域因素。确实,一个正在成长当中、尚处弱势的政治力量,努力寻找适合自己的生存空间,在夹缝中求取生存、发展,有其不得不然之理,中央苏区的生存发展之路,离不开这一政治通律。

可以看到,在中央苏区生成的过程中,恰逢国民党内部先后展开蒋桂、蒋冯及中原大战,南京中央对远在赣闽边界的中共武装几无余力顾及,只能依靠地方部队尽力遏制红军的迅速发展,这是中央苏区初期得以迅速成长的最重要外部条件。中原大战结束后,南京中央开始部署对中央苏区的全面“进剿”。红军在毛泽东、朱德、周恩来领导下,先后击败国民党的数次“围剿”,显示了红军灵活机动战术的威力,而在这期间,同样不可忽视的是,国内外形势的变化及赣南、闽西独特的地缘政治也对“围剿”和反“围剿”进程发挥着重要影响,第三次“围剿”和反“围剿”就是这样的一个典型案例。

1930年底到1931年5月,国民党军先后发动对中央苏区的两次“围剿”,均遭失败。连续两次败绩,使蒋介石不得不认真面对眼前的对手。1931年6月22日,蒋介石亲到南昌,自任“围剿”军总司令,陈诚、蒋鼎文、卫立煌等信重将领也首次出现于“剿”共战场。此时,苏区核心地域位于赣西南的东固地区,这也是前两次“围剿”国民党军的伤心地,而红军主力则在赣闽交界地区,“围剿”进攻方向在此两点中如何抉择,颇费思量。6月下旬,蒋介石决定不以苏区核心地域为主攻方向,将主攻击点确定为其所判断的红军主力所在方向,即赣东左翼一线。6月底,蒋介石任命何应钦为前敌总司令官兼左翼集团军总司令,辖第三军团、第四军团、第一路进击军、第二路进击军共7个师及闽西北各部从南丰进攻;陈铭枢为右翼集团军总司令,辖第一军团、第二军团、第三路进击军共7个师从吉安进攻;第十师及攻城旅为总预备军。当时报章报道:“赣省现有军队,合计不下二十万人。”[261]7月初,何应钦和陈铭枢部分别从南丰、吉安出发,采用“长驱直入”、“分路围剿”的战法,形成钳形攻势,企图先击破红军主力,然后再深入“清剿”,捣毁苏区。

与国民党方面积极准备相比,红军方面当时多少显得有些放松。第二次反“围剿”结束后,红一方面军总前委判断:“两广反蒋军队正想急进湖南。蒋有先对付两广的必要,对我们有改守势的可能。”[262]6月22日,在国民党第三次“围剿”已箭在弦上时,总前委一方面判断“目前蒋介石准备三次进攻革命,已是事实”,另方面又认为:

如果广东军去打长沙,而红军又不打抚州,则蒋自然也会先打广东的。因此目前我们不再向抚州逼。如敌退出南丰,也只用少数部队进南丰,而不以大部队逼抚州。我们的队伍只在蒋介石的偏僻地方,而不去广东政府的地方。这样就使蒋不得不对红军转处守势,去对付广东政府。[263]

显然,红军对国民党军会如此之快发动第三次“围剿”缺乏充分估计,之所以如此,一是认为第二次“围剿”失败后,国民党方面短期内很难再次组织起大规模的“围剿”;二是注意到宁粤间爆发冲突的可能,判断此一形势势必影响到蒋介石对苏区的进攻。

1931年2月,因在约法等问题上的冲突,蒋介石拘禁胡汉民,由此引起两广方面反蒋行动不断发酵,5月初,两广方面连续发出反蒋通电,迫蒋引咎下野。5月28日,粤方以非常会议名义成立国民政府,国民党内政争有向武力冲突演化的趋势。宁粤冲突发生后,由于有此前国民党内争予红军发展良机的先例,相当程度上使中共放松了对蒋介石的警惕。但是,令中共始料未及的是,惯于在国内政争中纵横捭阖的蒋介石,却有其自己的出牌方式,即在政治上全力应付两广攻势同时,军事上不是停止而是加紧准备对江西苏区的围攻。蒋介石此举,初初看来,似涉行险,但细细分析,却有一石数鸟之效:大批部队南调与广东接壤的江西,既可参与对中共的“围剿”,又可防范两广部队北进,还可保持对广东的威胁,中共方面注意到,蒋介石计划在消灭红军后,“乘胜南进,攻打广东,达到一箭双雕的目的。我们缴获敌军绝密命令和很多赣南、广东东北部军事地图,证明进剿军确曾有此意图”。[264]陈铭枢也回忆,他从两广出走经日本再到南京后,蒋介石告诉他:“共匪不是短期所能消灭的,到进剿到一定阶段时,就要你担负起打回广东的任务。”[265]

更重要的,此时展开“剿共”军事对蒋摆脱政治上的不利形势大有裨益。拘禁胡汉民后,蒋介石因逾越常轨,遭到各方怀疑、指责,政治上十分被动,急需制造事端,转移视线,如粤方发动后他在日记中所写:“此次粤变之来,其祸因当不能避免,但胡事发生后,如果即亲往江西剿共,使陈济棠、古应芬无所借口,则其变或可暂缓。”[266]循着这一思路,迅速发动新一轮“围剿”在其可谓亡羊补牢之举。的确,当时国民党内能够使各方无法反对的即为“剿共”,因此,当蒋出现在“剿共”战场时,粤方很难在其与中共作战时贸然北进,这等于蒋已经在政治上给自己上了一道保险。所以此时发动“围剿”战争,成为蒋介石应付各方攻击的挡箭牌,在蒋居然有不得不然之理。

对于在夹缝中生存的中共武装而言,国民党内部争斗的走向和自身的发展息息相关,他们对此自然会保持高度关注。毛泽东曾明确指出,反“围剿”准备的时机,“要从敌我双方情况和二者间的关系着眼。为着了解敌人的情况,须从敌人方面的政治、军事、财政和社会舆论等方面搜集材料。分析这些材料的时候,要足够地估计敌人的整个力量,不可夸大敌人过去失败的程度,但也决不可不估计到敌人内部的矛盾,财政的困难,过去失败的影响等等”。[267]6月底,毛泽东在解释为什么要将主力移向闽西开展群众工作时指出了中共、南京、广东三方的特殊关系:

依大局来看,过去所拟三军团去宜黄、崇仁,四军去寻乌、安远的计划,不但客观上帮助了蒋介石打击两广,为蒋介石所大愿,并且要很快引起两广的对共行动,乃由我们一身遮断两广反蒋视线,使之集注于我们自己,必然要促进蒋粤妥协对共的进程,我们不应如此蠢。[26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