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与教养(第2/4页)

这一原则开始主导了人们对于性规范的解释。一位评论家在1739年指出,通奸的首要原因显然在于“其年少时所接受的错误而恶劣的教育方式,对于年轻女士尤其如此”——“先生,我请您稍微想想,我们那些有头有脸的年轻小姐,甚至一些店家的女儿是如何接受教育的”。女性之耽于轻浮、奢侈以及与男性不断的社交,这正是现代的时尚,而这也无疑是其毁灭之途。在18世纪40年代,理查森小说中的人格都能以类似的方式来理解。我们如何来解释放荡之举?正像这样:B先生如此放纵乃因为

他可怜的母亲最初娇惯了他。我听说,当他小的时候,没有人可以劝导或反对他,因此他没有自制的习惯,并且不能忍受哪怕是一丁点儿违逆他狂暴意愿的事情。

为什么有些女性较之他人更容易堕落?洛夫莱斯对此有解释,莎莉·马丁与波莉·霍顿是《克拉丽莎》之中两个典型的堕落女性之形象,他认为她们“以一种远远超出其实际地位的方式被培养长大,发展出娱乐和公共消遣的趣味,这使她们难以抵抗他的勾引伎俩”。并非她们自身,而是其父母

要为她们的不幸负主要责任,使她们沉迷于这个迷乱时代的愚蠢行径和奢华享受之中,而这些非常容易使那些中等地位的人耻于从事任何有意义的人生事务,并且使年轻女性轻而易举地就成为了色鬼与浪子的猎物。

这将成为所有关于诱奸与卖淫之分析的重要主题。教育或非分的愿望乃是造成某些女性更容易失足的关键所在。的确,有些时候,这干脆被视为一种女性本质性的倾向。“难道不是虚荣,那种沉迷于衣着打扮的幼稚虚荣诱骗了你?”1791年,一名哈克尼的牧师对其教区一个堕落的女人斥责道:

你是否屈从于某个更有地位之人的诱惑,以满足你的虚荣心,为了穿得更光鲜,口袋更有钱,活得自由自在?你愚蠢的头脑是否还期盼着,那个大手大脚满足你的人还会这样继续地资助你?你本人的经历已经让你看到了自己的糊涂……因此,斩断那些对于衣装与欲求的非分念想吧,安心于上帝为你安排的实际处境。一旦你被那些地位更高的人引诱,不论他们是你的主人,你主人的少爷或朋友,还是其他什么人,只要你没有决心抵制那些损害你美德的诱惑之物,灾难一定接踵而至。

根据此一看法,及其对于在面对诱惑时个体自律之正统基督教的强调,愚蠢的女人至少部分地要为她们自己的悲剧承担责任。尽管如此,从更普遍意义而言,父母们对于女儿过分精心的教育才是原则性的错误。这就创造出那些轻浮而享乐的牺牲品,她们多数人都有失足危险。这也成为了多数小说叙述之标准主题,即使是过度浓缩的《纯真误》(Innocence Betrayed)也顺带提及了莎拉·马丁这个可怜而无辜的女子,她的父亲“以一种超乎其实际处境的方式教育自己的女儿”。因此,对于那些容易被引诱的贫穷女孩来说,合适的理想乃是“不去接受那高居其上的繁文缛节的教育,而是学习仆人应尽的侍奉之道”。

这种认为女性的邪恶乃由环境所致并非本性使然的观念,在更具体系化的思想家那里得到了进一步的发挥。亨利·菲尔丁通过阅读历史认识到,在过去,即使那些最为堕落的娼妓,“她们的邪恶乃是源自当时败坏的风习,而非源自其内在本性的任何独特之处,而诸如利维拉、美萨里娜、阿格里皮娜或波培娅之流,如果生活在更好的时代,则有可能成为贞洁而贤淑的主妇”。他断言,显而易见,“如果软弱的女人走上了歧途,更应归咎于那个时代而非她们自身”。

这种思维方式在女权主义者那里尤为流行,她们将其发展为一种对于女性之教养的尖锐批判。凯瑟琳·麦考莱在1790年写道,多数女性之所以陷于不贞,“是因为无知、偏见及其教导者的错误方法,而非由于其本性或机缘中的任何其他根源”。不应该教导女性变得无知与天真,在万幸的情况下,这也会使她们茫然无措、孱弱无力,而在最坏的情况之下,则会将她们扭曲为愚笨而做作的狐狸精。不论在哪种情况下产生出的缺陷,实际上都会增加诱奸、失贞以及卖淫的风险。对于此种罪恶的真正克服之道,并非无休无止地约束女性,而是不再把她们培养成没有头脑的勾引对象。只有当男性与女性同等自由地发展其自然理性时,对两性而言,真正的贞洁之风才会大行于世。这正是玛丽·沃尔斯通克拉夫特《女权论》一书的核心主题之一,也是很多此前及此后批评现代性别角色之虚假与不公的要义之所在。

因此,在18世纪下半叶,有关女性之性堕落的解释各式各样;不过,它们共同的倾向乃是将其归咎于不良的社会风习,而非女性的内在欲望。尽管如此,此种新思维方式的现实影响却颇为复杂多样。

从某种程度而言,这也导致人们越来越相信,即使是堕落的女性也保有某些纯真,她们的未来并不是注定黑暗的,她们也有可能重新融入社会。这一观念显然源自正统基督教之中有关个人罪恶与救赎的学说。它也同样发挥了圣奥古斯丁的著名论述,即贞洁“并不是一种可以未经心灵之同意就可以被盗走的财富”。正如1757年一位公共作家所言:“不能自制并非总是不贞洁的证明。许多可怜的美人儿受到甜言蜜语的蛊惑,相信了虚假的承诺,陷于轻率的感情之中,纵然如此,她们依然保有着她们的贞洁,她们的心灵并未遭受玷污。”“我的本性绝不像我的日常行为那样堕落。”一名身陷囹圄的妓女在1773年如是说。她保留了德育的种子,她还没有完全被剥夺“每一种温柔的情感,每一种优雅的思想,每一种女性特有的良善品性。尽管我已让它们沉寂休止,或者任由它们与那些更粗野的激情混合,然而我还没有彻底抛弃它们”。

这种认为性的罪恶既可习得亦可革去的观念,在18世纪后期与19世纪的慈善家那里日渐流行(我们在下章会看见)。它也同样迎合了女权主义者和其他一部分人的观念,这些人认为堕落女人之道德与现实罪恶实质上是习俗使然。女人之所以沦落风尘,并非因为她们曾一时失足,而在于这个世界(尤其是其他女性)如此残酷地排斥她们。没有人会避开登徒子,玛丽·罗宾逊声称,那些家伙情人可多着了——可是对大多数堕落的女子而言,命运是如此不公:

习俗,作为男人顺从而可靠的朋友,她是多么的无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