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叁 第七章 你爱吃拉面吗?(第3/5页)

就这样,德川光圀人生中第一次效仿《史记》行动便就此宣告失败。

但对于中华文化的倾心和神往,却再也未曾改变过。

宽文元年(1661年),德川赖房病逝,33岁的光圀继承家业,成为水户藩藩主,在给自己爹办了一个别开生面的儒式葬礼后(当时日本葬礼多为和式),他便派人四处出访,打探寻找从大明来日本避难的读书人,想把他们请来水户藩。

其实早在请朱之瑜来江户之前,小宅处斋就已经奉命拜访了数十位东渡日本的明朝遗老,在做了深入交谈了解后,最终认定朱先生的学问最大,所以就选他了。

但朱先生却并不怎么乐意,一来自己在长崎已经住了五年,地头人头全混熟了,都准备打算买田躬耕卧读了,没理由说搬走就搬走的;二来是舍不得安东正约,想当年自己初来乍到身无分文,人家毫不犹豫地就拿出工资的一半来周济,和这份情谊相比,纵然是二十五万石身家的水户侯,又算得了什么?

倒是安东正约大度得很,表示早就听说那位天下的副将军好贤嗜学尊儒重道,既然现在他前来相邀,那就应该去一趟,不为荣华富贵,而是为了能更好地把先生的理想和中华的文化传播给全日本的读书人,同时他还安慰朱之瑜,说日本不比中国,地方并不大,就算去了江户以后也能常来常往的。

更何况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安东正约这一辈子都会管你叫老师的,就算以后发生了什么不测,只要您回长崎来,我仍将会拿出一半的俸禄来供养老师。

最终朱之瑜为安东正约说服,于当年七月离开长崎,来到了江户。

下船时,德川光圀亲率手下家臣团在岸上迎接,见面之后,又恭恭敬敬地行了弟子礼,然后说道:“学生不敢直呼尊师名讳,还请先生取一字号。”

朱之瑜想了想:“老夫余姚人,和舜帝同乡,就叫舜水吧。”

这便是朱舜水之名的来历了。

朱舜水去了江户之后,主要的工作是讲课,水户藩为他准备了专门的课堂用以传道授业解惑,当时前去听课的,都是些在日本叫得上号的学者,或者是跟水户藩本身有着密切瓜葛的读书人,比如电视剧《水户黄门》里跟着黄门一起微服私访的那位渥美格之进(格さん)的原型安积觉,当年不过10岁,因为他爹安积贞吉乃系水户名儒,因此特事特办地入了舜水门下。

德川光圀也听课,不过他当然不用跟人一块儿挤教室,每有闲暇,便会亲自登门拜访,和朱舜水坐席论道。

两个人什么都谈,反正水户藩财大气粗买得起纸,从中国文化到日本典故无所不写。

话说有一天,德川光圀跟朱舜水聊起了一个人,叫楠木正成。

楠木正成是日本历史上著名的武士,不过他很特别,首先并非源平之后,而是橘氏子孙;其次,他效忠的对象也不是幕府或地方豪族,而是天皇。

此外,楠木正成的军事素养也确实很值得称道,由源赖朝建立的镰仓幕府,正是在他的带领以及活跃之下,走向灭亡的。

不过他的下场极为悲惨,因为后来站错了队,跟了南朝的天皇,从而受到以室町幕府初代将军足利尊氏为首的北朝诸豪族的领兵围攻,虽然力战但终究寡不敌众,不得已自尽于凑川,年仅42岁。

临死前,留下著名遗言:“吾愿七次转世报效国家。”

意思是讲他愿意连着七辈子都精忠报国。这也就是以前日本人常说的七生报国的由来。

顺道一提,这位楠木正成应该是日本最早被冠以军神称号的人。

再顺道一提,今天日本东京的皇宫边上,还有他的雕像,有兴趣的同学可以去参拜一下。

再再顺道一提,今天东京的皇宫里面,住的是北朝天皇的后裔,有兴趣的同学……最好不要贸然进去参拜。

于是问题就来了,为何北朝后裔要在家门口雕一个南朝大将的塑像?

事实上楠木正成一直是被后来夺了政权的北朝皇室定性为恶党朝敌,这种情况在江户时代也不曾改变,只不过这人真的是很厉害,因此常常被闲杂人等在饭后茶余津津乐道。

听完了楠木正成的故事之后,朱舜水说道:“我觉得,这人不应该是朝敌啊。”

“何以见得?”

“为自己的主君尽忠而死,怎能被论为朝敌?南北两朝更替那无非是天运,如此诟病一个忠耿良将,是没有道理的。”朱舜水解释道,“更何况这楠木正成要真是大奸大恶之人,又怎会说出七生报国这样的话?”

德川光圀先是一愣,但随后立即点头称善。

朱舜水则继续说道:“水户殿下,据我所知,当今日本虽然由幕府治理,但实际上国家最高统治者应该是位于京都的天皇。”

德川光圀说没错,本来自战国之后皇家威望就一落千丈,再加上我爷爷神君德川家康的一部公家诸法度,更是把朝廷那群人管的半死不活。

“殿下难道不觉得这并不合适吗?”朱舜水坦言道,“日本天皇和我中华皇帝一样,都是受命于天的天子,德川幕府说到底不过是臣子,臣子以法度来约束天子,未免不妥。”

虽然以法制君在现在看来乃是近乎君主立宪的先进制度了,但在当时的朱舜水眼里,显然不是什么好事儿。

老先生认为,德川幕府是马上得的天下,也就是所谓的霸道,作为霸者,理应尊重王者,也就是天皇,倒不是说要把国家大权让给朝廷,而是应该对天子礼遇有加跪天拜地,绝不应该制定什么只让天皇研究学问的法度。

江户时代的日本并无西方礼节,如果有的话,那么此时德川光圀要做的事情多半是上去紧紧握住朱舜水的手,甚至是热烈地拥抱,然后说一声:“知音哪!”

因为不能这么做,所以光圀只是一脸严肃正经地说道:“舜水先生,在下有一事相求。”

“何事?”

“希望你能助我修史。”

“什么?!”年近七十的朱舜水没把持住,着实吃了一惊。

虽然他是一代大儒没错,可那是中国的大儒,老人家来日本不过五六年连日本话都没整明白,你让他帮着修日本史,岂不是开玩笑?

德川光圀表示自己是认真的,绝非开玩笑,而且水户藩已经组起了一套写作班子,用不着先生您亲自动手,您只需要常常给他们传道授业解惑,教会他们正确的历史观和价值观就行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朱舜水当然只能答应了。

身为一介诸侯却想编撰史书,德川光圀的动机并非是想攀附文雅名垂青史,而是为了圆自己的一个梦想,同时也为了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