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科学·宗教·意识形态(第2/10页)

然而,在自然科学的任何一个学科中,无论是对于知识的发展总方向,还是基本概念和方法论的架构,似乎都不存在严重的不确定性。发现层出不穷,有时非常新颖,但并不出乎意料。达尔文的进化论令人瞩目,但原因不在于这是个新观念(数十年前大家对此概念已很熟悉),而是因为它首次为物种起源提供了一种令人满意的解释模式,而且他用非科学家也丝毫不觉陌生的术语做到了这一点,而这些术语是与自由经济最熟悉的概念——竞争——遥相呼应的。确有一大批科学家以雅俗共赏的文字著书立说,因而很快就广为人知,有时甚至做得有些过分,这些人中有达尔文、巴斯德(Pasteur)、生理学家贝尔纳(Claude Bernard,1813—1878)、菲尔绍(Rudolf Virchow,1821—1902)、亥姆霍兹(Helmholtz,1821—1894)。像汤普森(开尔文勋爵)这样的物理学家更不必说了。科学的基本模式或称基本典型看来十分坚实,然而,一些大科学家,例如麦克斯韦(James Clerk Maxwell,1831—1879),以其本能的审慎提出了自己的看法,从而使他们的看法与后来在极不相同的模式基础上创建的理论并行不悖。

在自然科学界,每当并非因假设不同,而是由于对同一问题的视角不同而发生意见冲突时,也就是说,当一方提出的不仅仅是一个不同的答案,而且是一个被另一方认为无法接受和“不可思议”的答案时,这种冲突就会发展成激烈而又难以解决的对抗,但这种对抗在那个时期并不多见。当克罗内克(H.Kronecker,1839—1914)在数学的无穷问题上猛烈攻击维尔斯特拉斯(K.Weierstrass,1815—1897)、狄德金(R.Dedekind,1831—1916)、康托尔(G.Cantor,1845—1918)时,这种冲突就在鲜有问津者的小小数学界发生了。这种“方法之争”使社会科学家出现分化,可是,如果“方法之争”介入自然科学,其中包括涉及敏感的进化论问题的生物学,反映出来的,与其说是学术性的辩论,毋宁说是想迫使对方接受自己所偏爱的意识形态。没有令人信服的科学理由可以解释这种偏爱何以没有出现。因此,维多利亚时代中期最典型的科学家汤普森(他的典型性在于他集理论、技术、商业于一身,不仅提出了虽属常规但在技术上又是多产的理论,同时在商业上又很成功),对于麦克斯韦的光电磁(electrornagnetic)理论,显然不以为然,结果他们之间的辩论被许多人认为是偏离了现代物理学。但是,由于他认为可以借助他本人的数学工程模型,对麦克斯韦的理论重新进行阐述(实际上并非如此),所以他没有对麦克斯韦的理论提出挑战。汤普森在已知物理规律的基础上再次洋洋得意地做出论证,认为太阳的存在距今不超过5亿年,因此地球的地质和生物就不曾有足够的时间实现进化(他是正统的基督徒,因而对这个结论深感欣慰)。根据1864年的物理学判断,他是正确的,因为要到核能被发现后,物理学家才对太阳(因而也对地球)的存在做出了距今远远超过5亿年的推测,然而,当时核能尚未发现。但是,汤普森并未想到,如果他的物理学与已为科学家们普遍接受的地质学相抵触,是否他的物理学可能有不完善之处;他也不曾考虑,地质学家会置物理学于不顾而径直前进。就物理学和地质学的进一步发展而言,这场辩论仿佛不曾发生。

科学界沿着自己的智力轨道向前发展,正如铁轨不断向前延伸一样,科学界展示了一幅在新的领域里不断铺下同类轨道的前景。在天文学方面,用更大型的望远镜和测量仪器[这两者大多是德国的成果。19世纪90年代之前,夫朗和费(Joseph Fraunhofer,1787—1826)的望远镜式样,是后来安装在美国天文台的巨型折射望远镜的原型。英国天文学在程度方面落在欧洲大陆之后,但它以其长期不间断的观察记录弥补了这个缺陷,“格林尼治(Greenwich)可以比作一个历史悠久的公司,它循规蹈矩,名声显赫,不愁没有顾客,也就是说,全世界的航运业都是它的顾客。”]进行了一系列新的观测,采用了新的摄影技术和光谱分析法。光谱分析法首次于1861年应用于星光分析,后来证明这是一种极为有效的研究工具。天空中可以让老一代天文学家吃惊的事似乎并不多。

物理学在19世纪上半叶获得了戏剧性的进展;热与能这两种表面上迥然相异的物理现象,居然由热力学(thermodynamics)统一起来了,与此同时,电、磁乃至光,均趋于采用同样的分析模式。热力学在19世纪头25年中虽然未能取得重大进展,但是汤普森在1851年却完成了使新的热理论与旧的力学理论彼此协调的过程[《热的动力当量》(The Dynamical Equivalent of Heat )]。现代物理学的前辈麦克斯韦1862年提出了极为出色的光的电磁理论数学模式,该模式既深刻又留有进一步探讨的余地,为日后发现的电子打通了道路。可是,也许因为麦克斯韦未能以适当的方式阐明他所说的“有点儿棘手的理论”(直到1941年才阐述清楚!)[6] ,他始终未能说服汤普森、亥姆霍兹这类站在前列的同时代科学家,甚至连成就卓著的奥地利人玻尔茨曼(Ludwig Boltzmann,1844—1906)也未能说服。玻尔茨曼写于1868年的论文,事实上已经将统计力学作为一个研究对象提出来了。19世纪中期的物理学大概不如此前和此后的物理学那样光彩夺目,不过,物理学理论的进展还是相当可观的。然而,其中的电磁理论和热力学规律似乎“意味着已达到某种终结”(贝尔纳语)。[7] 无论如何,以汤普森为首的英国物理学家,实际上还有在热力学方面获得了开创性成果的那些物理学家,都受到一种看法的强烈影响,认为人类已经对自然规律获得了最终的认识。然而,亥姆霍兹和玻尔茨曼却不为这种看法所动。也许由于物理学为建立力学模式提供了极大的技术可能性,从而使得关于这门学科已达到终极的说法更具诱惑力。

化学是自然科学中的第二大学科,也是19世纪方兴未艾、最具活力的学科。化学显然没有达到某种终极,其扩展令人惊异,尤其在德国。从漂白粉、染料、化学肥料到药品和炸药,化学在工业中的这些广泛应用是其中的重要原因之一。科学界的所有从业人员中,化学家占了一半。[8] 在18世纪的第三个25年中,化学已经奠定了作为一门成熟科学的基础,此后一直蓬勃发展,而在19世纪的第三个25年中,它已成了令人兴奋不已的源泉,涌现出许多思想和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