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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关于西方(以及1890年后的日本)冲击对世界其他部分的影响,以及有关帝国主义的“帝国”方面对宗主国的重要性,我们仍有许多问题需要澄清。

第一类问题比第二类容易解答。帝国主义对经济的影响是重要的,可是,最重要的还是它们造成的深刻不平等,因为母国与属国间的关系是高度不对称的。前者对后者的影响是戏剧化也是决定性的,而后者对前者的影响却可能微不足道,无关宏旨。古巴的兴亡要视糖价和美国是否愿意进口古巴的糖而定,可是,即使是非常小型的“已开发”国家——比如说瑞典——也不会因为古巴所生产的糖突然全部从市场上消失,而感到严重不便,因为它们不会只依赖这个地区作为其食糖供应地。对于非洲撒哈拉沙漠以南的任何地区而言,其所有的进口货几乎都来自一小撮西方宗主国,而其所有的出口也几乎都是运往这些国家,但是,宗主国与非洲、亚洲和大洋洲的贸易,虽然在1870—1914年间稍有增加,都仍不过是聊备一格。在整个19世纪,大约80%的欧洲贸易,包括进口和出口,都是在“已开发”国家之间进行的,欧洲的国外投资亦然。[15] 就流向海外的货物和投资而论,它们大多进入一小撮以欧裔殖民者为主并且迅速成长的经济中——加拿大、澳大利亚、南非、阿根廷等,当然,还有美国。在这一点上,从尼加拉瓜和马来亚所看到的帝国主义时代,和从德国或法国所看到的帝国主义时代是很不一样的。

在几个宗主国之中,帝国主义显然对英国最重要。因为英国的经济霸权,向来是以它和海外市场以及农产品来源的特殊关系为关键。事实上,我们可以说:自从工业革命以来,英国的制造品,除了在1850—1870年间的兴盛岁月以外,从未在正值工业化的经济市场上特别具有竞争力。因此,尽可能保持它对非欧洲世界的出入特权,对英国的经济而言是一件生死攸关的大事。[16] 19世纪晚期,它在这个方面表现得相当成功,眨眼之间便将正式或实际上属于英国君主的面积扩大到地表的1/4(英国制的地图骄傲地将这1/4染成红色)。如果我们把实际上属于英国卫星经济、由独立国家所组成的“非正式帝国”也算在内,那么地球上大概有1/3的地区在经济上是英国式的,在文化上亦然。因为英国甚至将它奇怪的邮筒形状外销到葡萄牙,也把类似哈罗德百货公司(Harrods Department Store)这样的典型的英国机构外销到布宜诺斯艾利斯。但是,到了1914年,这个间接受其影响的区域,有许多已逐渐受到其他强国的渗透,尤以拉丁美洲为最。

然而,除了那个最大、最丰富的矿脉——南非的钻石和黄金——以外,这种成功的防卫性作业和“新”帝国主义的扩张并没有多大关系。南非的矿脉立时造就了一群大半是德裔的百万富翁——文赫家族(Wernhers)、贝兹家族(Beits)、艾克斯泰因家族(Ecksteins)等。他们大多数也立即被纳入英国上流社会——只要其第一代肯花大把银子夸耀自己,这个上流社会对暴发的接受度是无与伦比的。它也引起了一场规模最大的殖民地冲突,也就是1899—1902年的南非战争(South African War),这场战争压制了当地两个小共和国的抵抗,这两个小共和国是由务农的白人殖民者所建立的。

英国在海外的成功,大半是由于对其已有属国和领地更有系统的开发利用,或是借助它特殊的经济地位——在像南美洲这样的地区,英国是当地出口货的主要进口国,也是主要投资国。除了印度、埃及和南非以外,英国的经济活动大多是在实质上独立的国家,如白人的自治领,或像美国和拉丁美洲这样的地区进行。在这些地方,英国的政治行动不曾也不能进行。因为,当(大萧条以后所建立的)外国债券持有人联合公司(Corporation of Foreign Bandholders)面对著名的拉丁美洲暂停偿债或以贬值的通货偿债而叫苦连天之时,英国政府无法有效支持它在拉丁美洲的投资人,因为它爱莫能助。在这方面,大萧条是一场决定性的考验,因为它引起了一场重大的国际债务危机,也使宗主国的银行陷入严重灾难。1890年的“巴林危机”(Baring crisis),起因便是巴林银行太过无节制地卷入拖欠债务的阿根廷财政旋涡。而英国政府所能做的,只是设法让这个大商号不致破产。如果政府准备以外交势力支持投资人(1905年后越来越如此),那么它想要对抗的乃是受到其本国政府支持的他国企业,而非依赖于它的世界的政府。[当时确有几桩炮艇经济事件,例如委内瑞拉、危地马拉、海地、洪都拉斯和墨西哥的情形,但是它们对这种普遍现象的改变程度有限。有的地方团体和政府支持英国的经济利益,有的则持敌视态度。当然,如果必须在这两者之间做一个选择,英国政府和资本家不会不支持有助于英国利益的一方:在1879—1882年间的“太平洋战争”中,他们便支持智利对抗秘鲁,而1891年时,他们却支持智利总统巴尔马塞达(Balmaceda)的敌人。事实上,英国支持的主角是硝酸盐。]

事实上,如果把好坏年份放在一起考虑,英国资本家从他们非正式或“自由的”帝国中,还真是获利不少。1914年时,英国几近半数的长期公共投资是放在加拿大、澳大利亚和拉丁美洲。1900年后,超过一半的英国储金是花在海外投资上。

当然,英国也在新的殖民世界中取得了它应有的一份。而由于英国的国力和经验,它的这一份比任何其他国家都大,或许也更有价值。如果说法国占领了西非的大半,那么英国在这个地区所占有的四个殖民地却控制了较密集的非洲人口、较大的生产能力和贸易优势。[17] 可是,英国的目的并不在于扩张,而是在于避免别国入侵这些它已用贸易和资本予以主宰的领土,当时大半的海外世界均是如此。

然而,其他的强国是否也能从它们的殖民地扩张中获得合乎比例的利益?我们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因为正式殖民只是全球性经济扩张和竞争的一环。而对两大工业强国——德国和美国——而言,殖民并非它们的主要环节。再者,如前所述,与非工业世界的特殊关系对英国具有极大的经济重要性,对其他国家却不然(可能只有荷兰例外)。我们只能相当有把握地说:首先,在寻求殖民地的驱策力上,经济潜力较小的宗主国也有适度的增加。对这样的国家来说,殖民地在某种程度上可以弥补它们的经济和政治劣势——对法国而言,则是可以弥补它在人口和军事上的劣势。其次,在所有国家中,都有一些特殊经济团体——其中最显著的是与海外贸易有关的经济团体以及使用海外原料的工业——强力敦促政府进行殖民扩张,而它们所持的理由自然是以国家利益作为幌子。最后,虽然有些这样的团体从这种扩张当中得到许多好处[比方说,1913年时,“西非法国公司”(Compagnie Française de l’Afrique Occidentale)支付26%的股息[18] ],然而大多数名副其实的新殖民地却没吸收到多少资本,而其经济结果也非常令人失望。[虽然1913年时,法兰西帝国贸易的55%都是以母国为对象,法国却未能将其新殖民地充分整合到它的保护主义系统当中。这些地区和其他区域以及宗主国之间已有固定的经济往来。由于未能打破这样的固有模式,法国不得不通过汉堡(Hamburg)、安特卫普(Antwerp)和利物浦(Liverpool),购买它所需的大部分殖民地产品,比如橡胶、皮革和毛皮、热带木材等。]简而言之,新殖民主义是一个由诸多国家经济体所进行的经济和政治竞争时代的副产品,同时又因贸易保护主义而得以加强。然而,就宗主国与殖民地的贸易额在其总贸易额中所占的百分比不断增加这件事而论,这个贸易保护主义并非十分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