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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让我们反过来看看似乎受到民主化威胁的那些人。在资产阶级从事征服的19世纪,成功的中产阶级对于他们的文明深具信心,他们一般也很自信,而且通常没有财政上的困难,但是一直要到19世纪后期,他们的物质生活才称得上是舒舒服服。在此之前,他们也过得很不错:周围环绕着装饰华丽的牢固物品,身着大量织物,买得起他们认为适合他们身份而不适合比他们低下的人的物品,消耗很多食物和饮料,或许有点儿消耗过量。至少在某些国家,饮食是非常考究的:所谓的“资产阶级食品”(cuisine bourgeoise),至少在法国是一个赞美美食的词汇。众多的仆人弥补了家中不舒适和不实际的地方,但无法掩盖这些缺陷的地方。一直到19世纪后期,资本主义社会才发明了一种特殊的生活方式和与之相称的物质设备,这些是为了迎合其认定的主力中坚的需要而设计的,这些中坚分子包括商人、自由职业者或较高级的公务人员及其眷属。他们不一定指望贵族的身份或富豪的那种物质报酬,但是他们却远胜于那些买了这样东西便不能买那样东西的人。

许多世纪以来,大多数资产阶级的矛盾之处,是其生活方式是后来才成为“资产阶级式”的,这种转型是由其边缘而非由其中心开始,而且所谓特殊的资产阶级生活方式,却只有短暂的胜利。这或许便是为什么走过当年的人,常常带着怀旧的心情回顾1914年以前的时代,视之为“美好的时代”。让我们以探讨这个矛盾,作为综述本书所述时期中产阶级机遇的开始。

这种新的生活方式,当时是指郊区的房子和花园,很久以来,这已不再一定是“资产阶级式的”。像资本主义社会的许多其他事物一样,它也来自典型的资本主义国家——英国。我们最初可在花园郊区中看到,这种花园郊区,是19世纪70年代像诺曼·萧(Norman Shaw)这样的建筑师,为舒适但不一定富裕的中产阶级家庭所规划开拓的[贝德福特公园(Bedford Park)]。这种聚落一般是为比英国类似聚落的居民更富有的阶层所发明的,它们发源于中欧市郊,如维也纳的小屋区(Cottage-Viertel)与柏林的达伦(Dahlem)和绿林区(GrunewaedViertel)。后来又扩及社会较低阶级,出现在中下阶层的郊区,或大城市边缘未经计划的“亭台式”迷宫。最后,通过投机的建筑业者和理想主义的市镇设计者,进入到半独立的街道和聚落,以期为部分舒适工人捕捉以往的村落和小市镇精神。理想的中产阶级住宅不再被视为市街的一部分,例如“城市住宅”或其代用物——一个面朝市街、自命为华厦的大建筑中的一个公寓。相反,它是四周围绕着青葱草木的小公园或花园中的都市化或准确地说郊区化的别墅。它成为非常强烈的生活理想,不过,在非盎格鲁——撒克逊的城市中尚不适用。

这样的别墅和它最初的模型——贵族和士绅的别墅——相比,除了规模较小和成本较低以外,还有一个很大的不同:它的设计目的是为了私生活方便,而不是为了争取地位或装模作样。诚然,这些聚落大致是单一阶层的社区,与社会其他部分隔绝的事实,使它们更容易集中力量来追求舒适生活。这种隔绝的产生,有时甚至不是故意的。在社交上抱理想主义态度的(盎格鲁——撒克逊)设计家,其设计的“花园城市”和“花园郊区”,和那些特意为了中产阶级从比他们低下的人群中移开而开辟的郊区,走的是同一条路线。而这种外移,其本身也表示资产阶级要放弃其统治阶级的身份。1900年左右,一个当地的富人告诉他的几个儿子说:“除了重税和暴政以外,波士顿城什么也不能给你们。你们结婚以后,找个郊区盖幢房子,参加一个乡间俱乐部,并以你们的俱乐部、家庭和子女作为生活中心。”[3]

但是,这些传统别墅或乡间大宅的作用正相反,甚至和其资产阶级的竞争对手和模仿对象——大资本家的豪宅——的作用相反。后者如克虏伯家族的山陵别墅(Villa Hügel)、阿克罗埃家族(Akroyds)和克罗斯雷家族(Crossleys)的堤野大宅(Bankfield House)和美景大厦(Belle Vue),正是后两个家族支配了羊毛业城市哈利法克斯(Halifax)的烟雾腾腾的生活。这样的建筑,是权势的外罩。其设计是为了替统治阶级的某个高级分子向其他高级分子以及较低阶层炫耀其财富和威望,也是为了组织具有影响力和支配性的事业。如果内阁是在奥尼姆公爵(Duke of Omnium)的乡村府邸组成的,则克罗斯雷地毯公司的约翰·克罗斯雷在他50岁生日那天,至少要邀请他在哈里法克斯自治市议会的49位同事,到他设于英格兰西北湖区的府邸欢聚三日,并在哈里法克斯市政厅开幕当天,招待威尔士亲王。在这样的府邸中,公私生活是不分的,有其被认可的外交与政治上的公开功能。这些职责的要求优于居家安适的要求。我们不认为阿克罗埃家族会只为了其家族用途而建造一座绘有古典神话场景的宏伟楼梯,造一间雕梁画栋的宴客厅、一间饭厅、一间图书室和九间接待用的套房,或可容纳25个仆人的厢房。[4] 乡绅无可避免地会在其郡中运用其权力和影响力,正如当地的大企业家不会放弃在伯利(Bury)和茨维考(Zwickau)运用其权力和影响力一样。事实上,只要他住在城市,即使是一名普通的资产阶级,也不容易避免借着选择他的住处,或者至少他公寓的大小或楼层、他能指挥仆役的程度、他的服装和社交往来的礼节,来显出(应说强调)他的地位。一位爱德华时代证券经纪商的儿子后来回忆到:他们家比不上福尔赛一家(Forsytes),因为他们的房子不能俯视肯辛顿花园(Kensington Gardens),不过离得也还不算太远,因而勉强不失身份。“伦敦的社交季”他们是没分的,但是他母亲平日午后都会正式地“待在家里”,并曾经举行许多晚宴,晚宴中有从惠特来万国百货商店请来的“匈牙利乐队”。同时,在5月和6月,他们也会按时举行或出席几乎每天都有的餐宴。[5] 私生活和身份与社会地位的公开展示,是无法明确区分的。

前工业革命时期,上升中的中产阶级,由于他们虽然可敬但仍低下的社会地位,或由于他们清教或虔信派的信仰,再由于资本累积是他们的首要目的,因此大半被排除于这些诱惑之外。是19世纪中期经济增长的好运,使他们跨入成功者的世界。但是,这同时也为他们强加上了旧式精英的那种公共生活方式。不过,在这胜利的一刻,有四项发展鼓励了较不正式、较私人化的生活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