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信仰盔甲与光剑

出乎众人意料,路易十二的军队于复活节星期日大胜之后,并未立刻往南追击以拉下教皇,洗劫罗马。反倒是迦斯东·德·富瓦一死,法军军心涣散,待在拉文纳城外的营帐里无所事事。某编年史家写道,“他们付出极大的牺牲才打赢这场仗,心力交瘁,因而看起来倒比较像是被征服者,而非征服者”。[1]与此同时,亨利八世和西班牙国王费迪南双双向教皇表示,要继续和法国人作战到底。甚至瑞士部队也可能重返战场。罗马的紧张气氛当下缓和许多。圣马可节那天,惨败后不到两星期,罗马人民为“帕斯奎诺像”穿上了胸铠和盔甲(战神装扮),以示御侮决心。

对教皇而言,在宗教战场上击垮法国人同样是刻不容缓,因为意欲分裂教会的枢机主教们仍决意召开他们的公会议。原集结在比萨的他们,这时已被效忠教皇的好战暴民赶到米兰。四月二十一日,受拉文纳之役的鼓舞,这群高级教士通过决议案,命令尤利乌斯卸下其宗教和世俗的权力。教皇则忙着提出他的回应。他的主教特别会议原定于复活节那天召开,因拉文纳之役而延期,但准备工作(由德格拉西负责)一直未稍减,五月二日终于一切就绪。那天傍晚,在重重戒护下,教皇坐在御轿上,浩浩荡荡一行人出梵蒂冈,抵达五公里外的拉特兰圣约翰大教堂。这座教堂历史悠久,属长方形廊柱大厅式教堂,有“全城、全世界所有教堂之母、之首”的美称。

大教堂旁边的拉特兰宫曾长期作为教皇驻地,一三七七年,格列高利十一世以梵蒂冈靠近台伯河和圣安杰洛堡,更能抵抗恶徒和入侵者的理由,将教廷迁往该地,拉特兰宫自此没落。至尤利乌斯时,这座宫殿已是破败不堪,但比起占地广阔的圣彼得大教堂和梵蒂冈,他认为在这里开公会议更为理想。不过恶徒和入侵者仍是隐忧,周遭地区必须建筑防御工事,并部署精锐部队,尤利乌斯和其众枢主教才敢放心前来。

隔天是圣十字架发现节,拉特兰公会议正式召开,十六位枢机主教和七十位主教与会,人数比路易十二在米兰召开的敌对会议多出许多。招待也无疑更周到。尤利乌斯一心要在宣传战上打赢法国,因此派出他最顶尖的演说家。因吉拉米因声如洪钟(具有曾让伊拉斯谟大为叹服的音乐特质),能将声明内容传送到教堂后面,而获选出任此次公会议的秘书。更用心的安排是指派艾吉迪奥,意大利境内演说功力更胜因吉拉米一筹的唯一一人,进行开场演说。

根据各种流传的说法,艾吉迪奥的演说非常成功。他在圣灵弥撒期间登上讲坛,向众人宣布拉文纳之败是天意,且拉文纳怪物之类的怪胎出世早已预示了这样的结果。他向听众问道:“历史上可有哪个时期,曾如此频繁、如此骇然地出现怪物、凶兆、奇事、上天降灾的迹象?”他说,这一切可怕的征兆表明,上帝不同意罗马教会将作战责任委以外国军队。因此,该是教会挺身打自己的仗,信赖“信仰盔甲”与“光剑”的时候了。[2]

艾吉迪奥讲完时,多位枢机主教感动得频频拿手帕拭泪。教皇很满意会议记录,承诺要授予劳苦功高的德格拉西主教之职。

接下来十四天里,与会者举行了多次会议。他们宣布分裂派公会议的议事记录无效,然后讨论其他事项,比如是否有必要发动十字军东征土耳其。接着,夏季渐进,天气越来越热,教皇决定暂时休会,待十一月再开。尤利乌斯身体状况极佳,公会议至目前为止非常顺利,军事威胁也减轻了一些。瑞士部队十八个月来第三次翻越阿尔卑斯山,已抵达维罗那。数个月前他们收受法王贿赂而退兵的事,教皇还牢记心头,因此这次他特别送了礼物(荣誉帽和装饰用剑)。在厚礼之下,瑞士部队似乎终于打定主意要攻打法国人。

在法军随时可能入侵之际,拉斐尔和米开朗琪罗一样坚守岗位,继续在梵蒂冈绘制湿壁画。到一五一二年头几个月,他的团队已多了数名新助手。拉斐尔转进艾里奥多罗室后不久,十五岁的佛罗伦萨籍学徒朋尼(因在工作室里职责卑微而外号“信差”)就开始工作。[3]还有数名助手也已投入这项工作,包括曾在吉兰达约门下习艺的佛罗伦萨人巴尔迪尼。[4]拉斐尔从不缺助手,想投入他团队之人有很多。据瓦萨里记述,罗马有“许许多多投身画艺的年轻人,在制图上互较短长,互相超越,就为了博得拉斐尔赏识,出人头地”。[5]

米开朗琪罗也是年轻艺术家的攀附对象,但他无意于吸收门徒。晚年他宣称自己从未经营过工作室,[6]自命不凡的语气与鲁多维科对送儿子入吉兰达约门下一事语多保留形成对比。米开朗琪罗会为特定任务物色助手,但只是当他们为花钱请来的帮手,而不像拉斐尔一样予以提携、培养。米开朗琪罗有时虽会拿自己的素描给学徒研究,但大体来讲,没什么提携后进的意愿。诚如孔迪维所写的,他的艺术本事,他只想传授给“贵族……而非平民”。[7]

拉斐尔新湿壁画的主题是一二六三年发生在奥维耶托附近的一件奇迹。当时,一名从波希米亚前往罗马的神父,在距目的地约一百公里的博尔塞纳停下,到圣克里斯蒂娜教堂主持弥撒。圣餐变体论,即面饼和葡萄酒在弥撒中经神父祝圣后变成耶稣身体和血的说法,这位神父向来存有怀疑。但他在圣克里斯蒂娜教堂主持弥撒时,赫然发现经过祝圣的面饼(圣体)上竟出现十字形血迹。他用圣餐布(供放圣餐杯的布)擦掉血迹,圣体上还会再出现十字形血迹,屡试不爽。他对圣餐变体论自此深信不疑,而沾有十字血迹的圣餐布,则被放在奥维耶托大教堂主祭坛上方的银质圣体盒里。[8]

博尔塞纳-马恩省奇迹对尤利乌斯有特别的意义。一五○六年他御驾亲征攻打佩鲁贾和波隆纳时,曾让部队在奥维耶托停下,以在该城大教堂举行弥撒。弥撒完毕,他展示沾有血迹的博尔塞纳-马恩省圣餐布供众人礼拜。一星期后他高唱凯歌,入主佩鲁贾,两个月后再拿下波隆纳时,他不禁回想起奥维耶托之行,觉得那次走访深深左右了后来的局势发展,觉得那是一趟朝圣之旅,而上帝就以让他收服两座叛离城市作为回报。[9]

拉斐尔说不定目睹了教皇胜利进入佩鲁贾的场面,因为一五○六年时他正在替佩鲁贾圣塞维洛教堂的墙壁绘饰小湿壁画《三位一体与诸圣徒》(Trinity and Saints)。此外,教皇深信这一奇迹,在罗马教廷生死存亡的危急关头,要求拉斐尔作画予以阐明,也颇合时局。在他笔下,约三十名膜拜者在圣克里斯蒂娜教堂内,见证圣体在圣餐布上染出十字形血迹这一撼动人心的时刻。持烛的祭台助手跪在神父后面,几名妇人抱着婴儿,坐在教堂地板上。画面中央,光头但仍蓄须的尤利乌斯跪在祭坛前,非常抢眼(拉斐尔第四次将他画进梵蒂冈的湿壁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