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雪人(第2/8页)

兴登堡和鲁登道夫誓言在春季融雪、天气解除白海封冻,使美国的补给品和弹药得以送到俄国之前,解决掉俄国人。由于波罗的海和黑海遭封锁,俄国只能倚赖通过阿尔汉格尔斯克港输入的少量物资,而这个港口的不冻期从未超过六个月。尼古拉·戈洛维纳(Nikolai Golovine)将军论道,“俄国成为如同门窗都被闩上的屋子,要进去只能透过烟囱”。[7]样样东西都严重不足。英国武官于一九一五年从彼得格勒(Petrograd)报告了一件令人难以置信的事:俄国整个陆军,部署在从爱沙尼亚到乌克兰的五百万人,只拥有六十五万支步枪。另有人估计俄国的步枪数只百余万支。不管究竟有多少步枪,有数百万俄国士兵几乎可以说打不了仗,只能呆呆站着,等同袍被打倒或病倒,才能把他们的枪据为己有。

俄国第九集团军的军需主任哥洛文忆道,步枪极为不足,致使西南方面军司令部指示他以长柄斧头作为他步兵团的武器,称他们为“戟兵”。[8]戟兵完全得不到炮兵掩护。喀尔巴阡山脉的某位俄国炮兵军官报告,师司令部对他的炮兵连下达了以下命令:“立刻报告几天前是谁下令打十二发榴霰弹。”[9]俄国样样东西奇缺,乃是奥匈帝国能存活到一九一五年的最大因素。俄国若有充足的武装和补给,将轻易就把奥地利击垮,使其退出这场战争。但他们没有,而鲁登道夫,在俄国的虚弱里,而非奥地利的强大里,瞥见一线希望。一如德国人发动战争以“拯救”奥匈帝国,此刻他们加剧战事以重振这一君主国。鲁登道夫于一九一五年一月提醒法尔肯海因,“奥地利的紧急状况乃是我们无法预料的大变量”,[10]得将它搞定。

康拉德结合鲁登道夫所出借的诸德国师与同样数目的奥地利师,在喀尔巴阡山脉中段组成德意志南集团军。奥匈帝国的无能已表露无遗,因此南集团军由德国将领亚历山大·冯·林辛根(Alexander von Linsingen)统率。它有奥地利大集团军掩护其两侧翼,将冲出山区,解救普热梅希尔。鲁登道夫将交出奥托·冯·贝洛(Otto von Below)将军统辖的第八集团军和马肯森的第九集团军,以及从法国调来的几个新的军,即赫尔曼·冯·艾希霍恩(Hermann von Eichhorn)的第十集团军,让他们一起从东普鲁士出击,以支持上述行动。

俄国人在维斯瓦河边有十八个军,但他们一如以往未有一致的计划。伊万诺夫和阿列克谢夫仍然主张,通往柏林的最短快捷方式在西南战线,要踏过奥匈帝国的尸骸。普热梅希尔可拿下,诸中立国可拉拢加入协约国阵营,匈牙利可入侵,使其脱离奥地利,使奥地利得不到匈牙利的粮食补给,从侧翼瓦解同盟国阵营。鲁斯基的西北战线,得到俄军总司令部里达尼洛夫的支持,力排此议,主张真正的决定性战果,只能在东普鲁士的德国人身上取得。西北战线派断言,中部波兰被德国防御工事挡住,冬天的喀尔巴阡山脉是天然屏障。据英国武官所述,鲁斯基的新参谋长古列维奇(Gulevich)将军,在这场辩论上发言不多。他“是个肥胖之人,自战争开打以来体重增加不少,因为每天下午两点至五点躺在床上休息”。[11]

尼古拉大公再度让其臃肿的兵力被双头马车的指挥权浪费掉。伊万诺夫得到喀尔巴阡山脉的三十一个师和位于维斯瓦河沿线中部平原区的另外十八个师(第四、第九集团军)。鲁斯基得到位于东普鲁士的十五个半师,罗兹周边的二十三个半师(第一、第二、第五集团军)。[12]

这些集团军无一具有能将敌人一击毙命的人力物力。俄国士兵仍然吃不饱,装备低劣,弹药供应仍时时让人无法放心。陆军部炮兵局局长库兹明·卡拉瓦耶夫(Kuzmin Karavaev)将军,某次与苏霍姆利诺夫会晤时情绪失控哭了起来,恳求这位具影响力的陆军部长“媾和,因为炮兵弹药不足”。名义上执掌兵权的尼古拉大公,对此一无所知;俄军复杂死板的规定,意味着索求装备、火炮等补给品之事,得由前线直接向人在彼得格勒的六十六岁苏霍姆利诺夫提出,而苏霍姆利诺夫完全未将收到的要求告知他人。他贪污出了名,当陆军部长期间个人财富增加了九倍,每笔陆军合同都拿回扣,或干脆扣住公家经费供日后挪用。军队苦于弹药不足时,苏霍姆利诺夫正坐拥原指定用于购买炮弹、子弹但未花掉的两亿金卢布上(除了他的随员,没人知道此事)。[13]

如果装备低劣的俄军能一路打过喀尔巴阡山脉,打进匈牙利平原,他们将在德国与奥匈帝国被协约国封锁而开始感受到粮食不足时,夺得同盟国的谷仓。但那终究是假设情况。由于抽调大批兵力到东普鲁士和中部波兰,俄国在喀尔巴阡山脉沿线只部署了四十五个师,对抗五十二个重新整编的奥、德师。[14]

俄军欲打通喀尔巴阡山脉,受阻于地形和天气而行进缓慢。有位俄国炮兵军官忆道,一九一四年十二月某夜,他的炮兵连花了四小时才爬升四百米,而且是在十二匹马在前头拉一门炮,十二人在后面推的情况下完成这样的推进。由于奥军掘壕固守,俄军在喀尔巴阡山脉的进攻,就和先前奥军在加利西亚的进攻一样不明智。有位俄国炮兵军官对这样的一次进攻给予火力支持后,以不解的口吻记录下所见景象:“白发团长一手拿着电话坐在壕沟里的树桩上下达命令:一连‘正面’强攻。”他下达这命令时,心里非常清楚,不到二十五分钟,这连里每个人不是丧命,就会断手断脚;他要其他连上前预备,那只意味着他们会较晚丧命,而非立刻丧命。

这位俄国军官从其位于悬崖顶上的炮阵地看了此次进攻。第一连遭击毙,然后第二连也未幸免:“我看到五百人不到一小时丧命于褐绿色的山坡上。”到了十二月下旬,俄军已开始后撤,撤过他们不久前才拿下的艰困地形。费多尔·斯特朋中尉忆道,“这场撤退吃尽苦头”,“四周都是奥军,还有两个可怕敌人:我们将军的彻底无能和天气——结冰道路和泥泞地把我们的马累垮;它们就在路上停住,不肯再走”。斯特朋的纵队在一山村暂时停脚时,遭奥军一个炮兵连精准炮击。他们往上看,看到一名奥地利军人和一个老百姓从教堂尖塔上指示炮击地点。那个老百姓被带离时,斯特朋打量了他一番:“他是个老犹太人,很老,知道自己就要死;他经过时,我瞄了他脸上一眼,不得不立刻转移视线。长这么大,我从未在人的眼睛里看到这样恐怖、绝望的神情。”斯特朋的炮兵连退出山区五天后来到桑河边,正走在浮桥上以退回东岸时,一座冰山击中浮桥,整个部队,人、马、炮、弹药车,全翻落到冰冷河水里。斯特朋论道,“似乎就连天气都和我们作对”。[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