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蜡的子弹(第3/5页)

穆斯林安全撤离了,没有受到伤害。阿尔布开克信守了关于叛教者的诺言:他饶了他们的性命。但仅此而已。这些俘虏被关在囚笼里一连三天。大家讥笑他们,向他们扔泥土,拔掉他们的胡须,以示羞辱。第二天,叛教者的鼻子和耳朵被割掉;第三天,他们的右手以及左手拇指被砍断。然后,他们的伤口被包扎起来。很多人死了,幸存者则“非常耐心地忍辱负重”,说“他们的严重罪孽理应受到更严酷的惩罚”。[23]阿尔布开克不断演化的战术如同外科手术,节约人力和时间,但受到了很多人的憎恶。他的敌人散播谣言,称他接受了敌人的一大笔贿赂,因此纵虎归山,让敌人逃走,将来还能再战。事实上,阿尔布开克相信自己无须杀掉所有敌人。他认识到,贝纳斯塔里姆是整个果阿岛的关键所在。他重建了贝纳斯塔里姆的要塞,重组了其他所有渡口的防御,将岛屿严密地封锁起来。葡萄牙部队继续操练。他知道,果阿已经永久性地成为葡萄牙王室的财产了。现在,只有科钦和坎纳诺尔的那些反对他的派系才能够危害果阿。

第二次击败阿迪尔沙阿之后,葡萄牙在亚洲成为一支强大的力量。在1510年葡萄牙人第一次占领果阿的时候,一位科钦商人就宣称:“总督转动了钥匙,把印度进献给他的国王。”[24]他说的“印度”指的是东印度的沿海贸易。葡萄牙人的微弱力量当然不足以直接威胁印度次大陆的主要强国比贾布尔和毗奢耶那伽罗,但葡萄牙人如今成了印度政治的一个参与者。阿尔布开克天才地认识到了果阿的战略意义,它是两个互相争斗的强国之间的裂纹线,是比卡利卡特或科钦优越得多的商业枢纽。最关键的是,他如今控制了波斯的马匹贸易。从霍尔木兹运来马匹的船只被他的战船引导到果阿,商人及其珍贵的货物都得到了极好的待遇。每年有一千匹马通过果阿岛;葡萄牙王室从中获取了巨额利润,约为300%至500%。

阿尔布开克是自亚历山大大帝以来第一个在亚洲建立帝国霸业的欧洲人。他那雪白的长须和令人生畏的严峻面容,使得印度洋各地的人对他产生了一种迷信的敬畏。在马拉巴尔海岸,他们把当地的一种鱼命名为“阿方索·德·阿尔布开克”,并将其用于魔法咒语。他的孟加拉敌人诅咒他是“印度巨犬”。他运用自己的聪明才智,去理解印度洋错综复杂的商业和帝国竞争——印度教徒与穆斯林、什叶派与逊尼派、马穆鲁克王朝和波斯人、毗奢耶那伽罗和比贾布尔、霍尔木兹和坎贝、卡利卡特和科钦之间的争斗,以及第乌的马利克·阿亚兹狡黠的生存策略。阿尔布开克带着精明敏锐投入了这场政治游戏,分而治之,利用其中一派去对付另外一派,同时保持冷静,不抱幻想。他不信任协定和友谊的保证,因此在给曼努埃尔一世的信中清楚地介绍了印度洋外交的现实:

陛下的目标是控制他们的贸易,并摧毁麦加贸易,那么他们竭尽全力去阻止您,您还会感到震惊吗?……陛下觉得可以用好言相劝、和平提议和保护来留住他们……但唯一让他们尊重的,就是暴力。我率领一支舰队抵达的时候,他们第一件事情就是查清楚我有多少人、什么样的武器。如果他们判断无法战胜我们,就和和气气地接待我们,诚实守信地与我们做生意。如果他们觉得我们很弱,就拖延搪塞,准备做出我们无法预测的反应。若是没有军事支持,我们不能和任何国王或领主建立盟约。[25]

所有人都不得不应对新的现实:葡萄牙的势力将在亚洲长久存在。1512年年底,各国使臣蜂拥来到果阿,向葡萄牙人致敬邀宠。阿尔布开克渐渐认清了穆斯林在印度洋的广泛分布,并务实地认识到是不可能将其全部消灭的。为了消灭马穆鲁克王朝,他也开始巧妙地寻求与敌视马穆鲁克王朝的伊斯兰权贵合作。毗奢耶那伽罗和比贾布尔都非常需要马匹贸易,他就借此操纵它们。他与古吉拉特的穆斯林苏丹建立了关系,并派遣另一位使者,米格尔·费雷拉,去拜见波斯的沙阿伊斯玛仪一世;这位使者比他的前任幸运。扎莫林似乎终于接受了葡萄牙人将在印度长久盘踞的现实,送来了和平建议,并允许他们建造一座要塞。阿尔布开克接受了,但也在制订其他计划。他在第乌的老对手马利克·阿亚兹特别热切地希望知道他的意图。阿尔布开克请求阿亚兹的主公——坎贝苏丹,允许他在第乌建造一座要塞。阿亚兹热切地希望坎贝苏丹不会同意。

阿亚兹的使者遭到了一场教科书式的恫吓。重返基督教的前叛教者若昂·马沙多把这个倒霉的家伙带去参观了被葡萄牙炮火打得七零八落的贝纳斯塔里姆防御工事,带他去看马匹贸易那令人惊叹的马厩设施、军械库和仓房,以及那些造成巨大破坏的重型射石炮,还邀请他把自己戴头巾的脑袋伸进炮管,去亲身体验一下它们是多么庞大。最后,使者被穿上一件钢制胸甲,领到一面墙前,让一名士兵用火枪瞄准他的胸膛。一声枪响,使者觉得自己的末日到了。但子弹在胸甲上弹开,没有对他造成任何伤害。阿尔布开克向浑身战栗的使者解释称,葡萄牙的铠甲是防弹的,并请他把这件胸甲带回去给他的主公,作为证据。阿尔布开克的这一套动作,都是为了震慑对方。毫无疑问,假如马利克·阿亚兹亲自穿上胸甲做同样的实验(阿尔布开克可能想到了这一点),他肯定会被杀死,因为向使者射出的子弹是用蜡做的假货。

对于正在求和的扎莫林,阿尔布开克有更玩世不恭的解决方案。他向扎莫林的兄弟(比较亲葡萄牙)提议,或许一次简单的下毒就能澄清问题。扎莫林果然死了。他的继承者成了葡萄牙的傀儡。总督得以写信报告曼努埃尔一世,他终于“掐住了这头山羊的喉咙”。[26]卡利卡特的问题就这样几乎不流血地解决了。后来,这座城市变成了一个落后的穷乡僻壤,它原先欣欣向荣的贸易全都转移到了果阿。同样的命运也降临到曾积极支持葡萄牙人的两座港口头上,即坎纳诺尔和科钦。所以,从长远来看,支持搞垄断的帝国主义者是没有好下场的。

在此期间,一名埃塞俄比亚使者来到了果阿。这是一个形迹可疑的角色,名叫马太,是埃塞俄比亚太后艾莱妮派来的。他代表少年国王(也就是葡萄牙人寻觅了许久的祭司王约翰),送来了一封信和真十字架的一块碎片。这个事件让葡萄牙人欣喜若狂,但也有人怀疑马太是个骗子。埃塞俄比亚人提议与葡萄牙人结盟,以粉碎埃塞俄比亚以北的穆斯林势力;他们甚至提议了一个计划,将尼罗河(它浇灌着埃及肥沃的三角洲地带)上游改道。这个恢宏的计划对阿尔布开克很有吸引力,他相信马太真的是埃塞俄比亚使者,并让他随同香料舰队于这年冬季返回曼努埃尔一世那里。马太得到了葡萄牙国王的热情接待。阿尔布开克似乎万事如意,一切顺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