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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克尼尔工作在新闻编辑室中一个没有任何明显道理就被叫作“牛栏”[注:牛栏(bullpen),在棒球运动中该词用来表示替补投手练习区,或指一支球队全体替补投手。]的部门。这个部门由三四张桌子组成,在新闻编辑部的东南角形成一个直角,这些桌子是高级编辑们用的,他们在消息到来时在这里进行阅读,然后决定刊登多少和刊登在报纸的哪个位置上。在业务上,牛栏的编辑们受主编领导,但在埃德温·詹姆斯的时代,他们自行裁断是不成问题的。直到特纳·卡特利奇1951年接替詹姆斯担任主编并建立了主编办公室的日常新闻会议制度时,牛栏编辑们才失去了他们作为新闻接收者和评价者的独有权力。到这时,尼尔·麦克尼尔已经在《纽约时报》干了33年,他要求退休,于是就退休了。

但在30年代,《纽约时报》在夜里是被这些牛栏编辑支配的,这些人在这些年里缓慢地耐心地以自己的方式应付着新闻编辑部里或许最令人讨厌的和得不到喝彩的工作——文字编辑。文字编辑是新闻界里的特殊工种。他们是屋里的生物,循规蹈矩者,无名的人。许多人从美国各地来到纽约,想有更大的作为,在这种理想还没有得到实现时,他们就在周而复始的古怪环境里埋头在《纽约时报》的案牍上了。有教养的人,阅历广泛的人,干这种工作最理想,但很少人承认这一点。他们不曾打算成为文字编辑。没有人会打算这样做。他们经常谈论辞职或得到一个外缺去做记者。他们中的一些人在小城市里一度就是记者,但他们大多数仍然常年伏案工作。私下里他们也喜欢这种修道院式的斟词酌句、履行常规、报酬丰厚的案牍生活。在《纽约时报》的这种工作氛围中,他们有了安全感,摆脱了不稳定性。他们在夜里读稿件,编辑关于世界最新的灾难和混乱、威胁和失败的报道,他们同现实的唯一联系是笔尖。他们似乎并不介意工作得很晚,这是报纸业务最不幸的时段,错过了剧院和晚餐舞会,在大多数工作人员都准备离开时他们来到新闻编辑部,在清洁女工来上班时他们才离去。时报广场上的清洁女工和妓女通常是和他们碰面的仅有的女性,但他们也不介意这一点。他们似乎非常满足于在办公室的男性圈子里,远离妻子和孩子。在工作之后,文字编辑们一起到时报广场或百老汇周围的小酒馆里喝酒,在这个时候品尝一下和纽约的特殊亲密关系。他们和小酒吧周围的有趣的人群混在一起,演员和音乐家,无赖,骗子和线人。这些人把碰到《纽约时报》的人视为一种特权,因此文字编辑们觉得自己是纽约下流夜景的一部分,但他们是隔着一定距离来感觉它的。他们仍然是文字编辑,是好内省的人,认真的人,是只做梦不行动的人。这不是贬低他们。他们对于报纸比大多数记者都有价值,他们一开始就挣得更多。许多文字编辑是学者,几乎都拥有丰富的信息和法律知识,帮助报纸避免错误和诽谤。文字编辑不会走得太远。如果很勤奋,他在十年间可以从开始他职业生涯曲线编辑桌的一端,走到桌子的中间,成为一个负责新闻文字编辑的副主编,使得他能够把送来的报道分配给其他的文字编辑进行编辑和加标题。如果很勤奋又幸运,某一天他会被提拔为组长,并且拥有一个头衔。如果非常勤奋又幸运,他最终会在某天晚上不再坐在牛栏里。这就是尼尔·麦克尼尔所碰到的事情。可以理解,一旦他努力地走完迷宫并在30年代达到顶端,他会成为一个非常坚定、自豪和自信的人。

麦克尼尔出生于新斯科舍,是一个肌肉发达的大个子,不像很多文字编辑那样落下了不良姿势的坏习惯和苍白的面孔。他的声音是深沉的、指挥式的。在牛栏里他的桌子上放着一个小铃铛,当他想要找送稿生时,他就用他的粗手指摇响它。送稿生们都尊敬他的地位,很快做出回应。因为他有绅士风度,不用当时一些地位不高的编辑经常使用的高傲口气对他们说话,所以他们喜欢他,极力使他高兴。当他偶尔派他们半夜去第八大道上的一家食品店为他买一小袋苹果时,他们也不生气。

如同30年代新闻编辑部里许多编辑的情况一样,麦克尼尔是一个罗马天主教徒。在这些年里经常有人说《纽约时报》是一家“被犹太人拥有,并由天主教徒为新教徒编辑的”报纸。在办公室里牛栏被轻率地叫作“天主教的牛栏”。据说尼尔·麦克尼尔、雷蒙特·H.麦考(牛栏高级编辑)等人在评价新闻时反映出一种天主教的观点,这导致了一系列结果,包括压制关于控制出生率的报道和夸大对关于警惕共产主义的报道。如果《纽约时报》的某个记者被传闻说是倾向于左派的,那么他的报道就会被牛栏编辑们警惕地再三审阅。他们审慎地对待赫伯特·马修斯发自西班牙的有争议的电文,也会同样审慎地对待像A.H.拉斯金这样的年轻人发自纽约的不怎么引人注意的报道。拉斯金30年代在研究生期间当过《纽约时报》在纽约城市大学、伯克利大学的校园记者,后来加入了《纽约时报》队伍。

从马修斯的情况来看,他对美国国内存在的大量亲佛朗哥的天主教徒读者感到不满,这在《纽约时报》已经不是什么秘密,很多有组织的活动和声明攻击马修斯的这种态度,有一次天主教新闻协会向《纽约时报》的业主发起了一次正式抗议。抗议中说道,天主教新闻协会从忠实信徒的角度对于马修斯的报道“不抱任何信心”,同时除了其他方面,它尤其不满于马修斯在报道当中频频暗示意大利法西斯,甚至是德国法西斯秘密大力支持佛朗哥。《纽约时报》佛朗哥方面的记者威廉·P.卡尼否认了这一点,并且有一天晚上马修斯收到了来自新闻编辑室的信息:“你为什么继续说意大利人在西班牙战斗,而卡尼声称西班牙没有意大利人?”马修斯接下来的报道重复了他原来的观点——“这些军人完完全全地来自意大利”——但这句话出现在《纽约时报》上面时被改成了:“这些军人完完全全的是叛乱者。”

A.H.拉斯金曾是城市大学的一个爱惹是生非的校园记者,当他1934年被选拔进《纽约时报》队伍时,大学的一位官员问尼尔·麦克尼尔,为什么《纽约时报》会容忍像拉斯金这样的政治危险分子。麦克尼尔说他一点儿也不觉得拉斯金是个危险分子。此后几年麦克尼尔非常认真地审查了拉斯金的报道,发现没有任何道理说他是危险人物。不管出于什么理由,阿贝·拉斯金反正是用了很长时间才在《纽约时报》上有了署名权,而且是靠这一时期缓慢的编辑进阶程序才得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