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大贵族的弄权(第2/22页)

少姜得到这个消息,马上去找晋平公,替陈无宇求情:“送亲的级别根据迎亲的级别而定,是自古以来的规定。齐国为了尊重晋国,自作主张进行了一些改变,晋国派公族大夫来迎亲,齐国却提升了一级,派上大夫送亲,所以才发生了混乱。”这是非常高明的装傻。晋平公无理取闹,嫌齐国派的使臣级别低了;她则反其道而行之,说齐国已经是超规格送亲,所以才会产生误会。无奈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晋平公正拧巴着呢,根本听不进少姜的话。

陈无宇就这样被无辜地关了好几个月,后来连晋国的大夫们都看不下去了,公推叔向去找晋平公,说:“这个人有什么罪啊?您派公族大夫迎亲,齐国派上大夫送亲,还说不够恭敬,您的要求也太过分了。要说不恭敬,您当初派公族大夫去就不恭敬,现在又逮捕了他们的使者,这样下去还怎么当盟主呢?”晋平公这才将陈无宇释放回国。

说来也是天妒红颜。少姜在晋国住了半年,突然无疾而终。由于此前种种传闻说明晋平公对这个女人情有独钟,鲁昭公觉得这是一个拍马屁的好机会,不顾廉耻地跑到晋国去参加葬礼。前面说过,就算是诸侯过世,别的诸侯也不用亲临吊唁,何况死的是个女人?连晋国人都觉得这个马屁太过了,派人在黄河边上拦住鲁昭公,说:“去世的并非寡君的正室,不敢劳您大驾。”

对于鲁昭公来说,重要的是表态,只要晋国人看到他有这份孝心就达到目的了。他摆出一副于心不甘的样子,让季孙宿代表他继续前往新田,自己则一步三回头地踏上了回国的路。

晋平公的小妾之死牵动了天下人的心。与鲁国人的低三下四相比,郑国人的殷勤也不遑多让。同年十一月,郑简公派印段前往新田吊唁少姜。第二年,也就是公元前539年正月,郑简公又派子大叔到新田为少姜送葬。晋国大夫梁丙与张趯奉命接待子大叔。梁丙说:“这也太过分了,居然要您这样身份的人为了这件事到这里来!”梁丙说的不是客套话,子大叔的回答也很直率:“您以为我愿意来么?从前晋文公、晋襄公称霸天下,也不敢轻易劳烦诸侯。现在诸侯三年要拜访一次,五年要朝觐一次,这还只是定期的,有事没事就把大伙召集起来开会结盟,那就更多了。按照周礼,国君去世,邻国派大夫吊唁,卿送葬;夫人去世,邻国派士吊唁,大夫送葬。这样做已经足够弘扬礼的精神了,除此之外,不应当有额外的要求。现在晋侯的宠妾去世,我们这些诸侯国都不敢按照礼节派合适的人参加丧礼,而是一个劲地提高礼数,甚至超过了夫人的规格,这样做还怕受到批评,哪里敢怕什么麻烦啊?再说了,少姜死了,齐国必然还要派一位公主来再续前缘,到那时,我还得来一趟表示祝贺,不嫌烦!”

子大叔一番话说得晋国人无地自容。张趯半是自嘲,半是辩解说:“好啊,我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朝会吊丧礼数,受教了!不过从今之后应该没您什么事了。这就好比天上的大火星,当它来到天空之中的时候,就意味着寒暑消退,季节转换了。这一次就是晋国命运的顶点了,接下来就是衰退,晋国将要失去诸侯的拥护,您想要求得麻烦还求不到呢!”

大火星即心宿二,也就是天蝎座的α星。夏末的黄昏,该星出现在天顶,预示着暑气渐消;冬末的凌晨,该星出现在天顶,预示着寒气已尽。古人通过观察天象,得出了凡事盛极必衰的朴素辩证法。在张趯看来,晋国死个小妾都惊天动地,也就预示着它已经走到了强盛的顶点,势必走下坡路了。

晋国人退出之后,子大叔对旁人说:“这个张趯倒是明白事理,还算是个君子。”

果然如子大叔所言,齐景公派晏婴到晋国为少姜送葬,顺便提出要再送一位公主来给晋平公当小妾。齐景公写给晋平公的“求婚”信堪称一绝:

“寡人愿意侍奉君侯您,早晚都不倦怠,要足额奉献财礼,不敢推迟延后,只是由于国家多难,因此不能亲自前来,只好派臣下向您表白:先君那不漂亮也不贤惠的嫡女(少姜为齐庄公的嫡妻之女),在您的内宫中聊以充数,照亮了寡人的希望。可惜她的福气太薄,过早去世,使得寡人又陷入失望。君侯如果没有忘记两国的传统友谊,加恩顾念齐国,照顾寡人,祈福于先祖太公、丁公,让您的光辉照耀齐国,安抚我们的社稷,那么我们还有先君的嫡女和非嫡女若干人,随时可以作为候补。您如果没有抛弃齐国,派使者前来慎重选择,以充妻妾之数,这就是寡人最大的愿望!”

晋国人的回答也很客气:“这正是寡君的愿望!寡君正好缺一名正式的配偶。由于现在还是服丧期间,不敢向贵国提出请求。现在君侯这样说,真是没有比这更大的恩惠了。如果您顾念晋国,赐给内宫之主,岂止是寡君一人,晋国上下都将感受到您的恩惠,连先祖唐叔以下都感激您!”

从晋国人的回答中不难看出,晋平公原本也是没有正室的。少姜死后,齐国人不遗余力地推销“先君之女”,再加上少姜给晋平公留下了极为美好的回忆,使得他决心正儿八经地娶一个齐国女人为妻。

你情我愿,订婚的事情很快就谈妥了。晏婴代表齐国接受了晋国的求婚,叔向则代表晋国宴请晏婴。席间叔向问起齐国的近况,晏婴回答说:“恐怕已经到了末世了,我不敢保证齐国会不会落到陈氏手里,因为国君不爱护他的子民,任由他们归附陈氏,已成气候。您知道吗,齐国原本有四种量器,分别是豆、区、釜、钟。四升为豆,四豆为区,四区为釜,十釜为钟。陈氏家族标新立异,以五升为豆,五豆为区,五区为釜,您想想,他们家的钟该有多大?他们用自己的大量器借出粮食,回收的时候却用公家的小量器。把山上的木料运到市场上卖,价格跟在山里卖差不多;海鱼和海盐也一样,市价不高于海边。齐国的老百姓,都被陈氏家族收买得差不多啦!”

叔向听后默然不语。齐国公室的大权旁落,晋国公室又何尝不是如此。而且齐国的陈氏家族之所以得到人们的拥护,是因为他们确实在让利于民,而晋国的各大家族无非是凭借着强权在侵夺国君的权利,老百姓不见得获得了多少好处。

晏婴接着说:“如果将老百姓的力量分为三份,两份为国君服务,只剩一份被用来维持衣食。国君的积蓄多得腐朽生虫,普通百姓家的老人却在挨饿。饶是如此,酷吏仍然不放过他们。在临淄的市场上,鞋子不值钱,但是假腿卖得很贵,为什么?那是因为受刑被砍掉腿的人太多了!幸好还有陈家,百姓有痛苦疾病,陈家人就加以安抚。他爱百姓有如父母,百姓归附他则有如流水,就算他不想得到百姓的拥戴,又哪里躲得开?自箕伯、直柄、虞遂、伯戏以来,胡公和太姬的后人,已经在齐国生根发芽了。”前面介绍过,齐国的陈氏家族是陈国公室的后人,而陈国公室又是舜的后人,箕伯、直柄、虞遂、伯戏均为其先祖,胡公则是周朝初年始封的陈国之祖,太姬是周王室的女儿,嫁给胡公为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