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念第十九(第2/2页)

1949年春,解放军越过长江,上海被接管迫在眉睫,很多知识分子考虑离开大陆去台湾。林同济的父亲认为孩子有太多“不良”记录:“以你这样的思想,和共产党相处你是会遭殃的。”他劝儿子尽快去台湾,林同济脱口而出的话是:“中国若亡了,吾与汝偕亡。”

20世纪50年代初,陈寅恪对自己的学生汪篯说:“你要把我的意见不多也不少地带到科学院。碑文你要带去给郭沫若看。郭沫若在日本曾看到我的王国维诗。碑是否还在,我不清楚。如果做得不好,可以打掉,请郭沫若来做,也许更好。郭沫若是甲骨文专家,是‘四堂’之一,也许更懂王国维的学说。那么我就做韩愈,郭沫若就是段文昌。如果有人再作诗,他就做李商隐也很好。我的碑文已经传出去,也不会湮没。”

陈寅恪认为,没有自由思想,没有独立精神,即不能发扬真理,即不能研究学术,一切都是小事,唯此是大事。他还说:“中国自今以后,即使能忠实输入北美或东欧思想,其结局当亦等于玄奘唯识之学,在吾国思想上既不能居最高之地位,且亦终归于歇绝者。华夏之文化,历数千载之演进,后渐衰微,终必复振。”

殷海光说:“生长在这样一个时代,像我这样的一个知识分子,可以说极有价值,也可以说极无价值。就纯粹的学术来说,我自问相当低能,丝毫没有贡献可言。就思想努力的进程而论,我则超过胡适至少一百年,超过唐(君毅)牟(宗三)至少三百年,超过钱穆至少五百年。个中的进程,我自己知道得很清楚。这些知识分子在种种幌子之下努力倒退,只有我还在前进不已。”

雷震在狱中没有低头屈膝。在写给儿女的信中,雷震说:“我是缔造中国历史的人,我自信方向对而工作努力,历史当会给我作证明。”

熊十力在无限孤独的暮年哀叹:“人生七十,孑然一老,小楼面壁,忽逢十祀。绝无向学之青年,后顾茫茫……”即令如此,这位中国现代新儒家最富原创性的奠基人,仍然寄望于未来:“吾国人今日所急需者,思想独立,学术独立,精神独立……游乎广天博地之间,将为世界文化开出新生命。”

金庸当年在香港办《明报》,执笔写社评,预测中国大陆的政局(特别是在“文革”时期),每每中的。有人问他奥秘何在,他轻松回答,“我读《资治通鉴》几十年,一面看,一面研究”,“《资治通鉴》令我了解中国的历史规律,差不多所有中国人也按这个规律的”。

1980年11月,林同济在伯克利大学演讲《对中国人心灵的寻求》。他对观众如此致意——“容我这样说吧:中国人认为,一旦你自己和宇宙挂联起来,你就变成某种神圣的事物。你对宇宙作出了终极忠诚的承诺,你和上帝而不是和牧师聚合了,这就是中国之道。”

成舍我16岁时立下志愿,“办一份真正独立的报纸”。他从事新闻业80年,坚信“新闻是第四种权力,是监督政府的力量”。

由于身患重病,苇岸在医生和亲友的反复劝说下,被迫像吃药一样地开了荤,一度中断了坚持一辈子的素食。为此,他在临终前深表愧悔,让妹妹记下他最后的遗言:“我平生最大的愧悔是在我患病、重病期间没有把素食主义这个信念坚持到底(就这一点,过去也曾有人对我保持怀疑),在医生、亲友的劝说及我个人的妥协下,我没能将素食主义贯彻到底,我觉得这是我个人在信念上的一种堕落,保命大于了信念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