坦荡的性,文化的性 《孤独的性:手淫文化史》中文版导言(第2/3页)

Onania; or, The Heinous Sin of Self Pollution, and all its Frightful Consequences, in both SEXES Considered, with Siritual and Physical Advice to those who have alread injured themselves by this abominable practice. And seasonable Admonition to the Youth of the nation of Both SEXES……)。小册子的作者,拉科尔判定是约翰·马腾(John Marten),一个招摇撞骗的庸医,出版过平装本的关于医学的色情文学书籍。马腾宣称,他幸运地遇到了一个虔诚的医生,此人发现了治疗手淫这一迄今无法医治的疾病的药物。这些药物是昂贵的,但是考虑到疾病的严重性,它们物有所值。读者被建议指名索取这些药物:它们是“增强剂”和“多子粉”。

拉科尔认为,这只是一个推销骗局:后来的版本包括了令人愉快的读者来信,这些读者披露自己起先沉溺于手淫,并证实专利药物的疗效。但仅仅用商业因素不足以解释为何“手淫”(Onanism)及其相关的术语开始出现在18世纪伟大的百科全书中,也不足以解释为何法国最有影响力的医生之一,著名的大卫·提索(Samuel Auguste David Tissot)将手淫视为一种严重的疾病,更不足以解释为何提索1760年的著作《论手淫》(L'Onanisme)迅速成为欧洲文学中耸人听闻的内容。

拉科尔认为,提索“决定性地提出了手淫”,并将它“放入了西方文化的主流”。医学界曾归纳出了一张冗长的关于手淫引起的病症表,表中包括了肺结核、癫痫、丘疹、疯狂、一般性的消瘦,以及早卒。提索认为手淫是“远比天花更恐怖的”。围绕着这一主题的可怕的焦虑仍然有待充分的解释,因为并无新的医学观测、发现,哪怕假说,能够解释为何手淫会被看得如此危险。

拉科尔认为,“现代手淫”是启蒙运动的产物。在提索和他博学的同事们之前,对于最普通的民众,手淫可能至多也就是引起一阵内疚而已。提索之后,任何放纵这一秘密愉悦的人,都相信将会有可怕的后果了。手淫被认为是一种对健康、理性和婚姻的伤害,甚至是对自我愉悦的伤害。对于启蒙时代的医生来说,手淫是一种谬误的愉悦,一种对真实的颠倒,因而它是危险的,需要严加防范。

中国明清时期有些危言耸听的礼教文字,历数情爱文学或戏剧的罪状,其中最严厉的指控之一,是说这些作品将导致青年男性的遗精或手淫,这些现象被说成“暗泄至宝”——因为古代中国人有一种观念,认为精液是男性生命中最珍贵的物质,除了生育的目的,它不应该被耗费。从下文所引屠岸译莎士比亚十四行诗中的措辞,也可以看出这个观念对现代中国学者的影响。所以手淫之类活动的后果,被严重夸大是“斫丧真元”。这些说法有着某种医学的外衣,曾经使一些年轻人感到恐慌。这种恐慌事实上是完全没有必要的,因为如前所述,现代的观点认为手淫本身对健康并无任何伤害——当然不能过度,任何事情过度了都会对健康有伤害,就连吃饭睡觉也是如此。

手淫的文化史

在一首早期的十四行诗中,莎士比亚将手淫看成是对精液的浪费:

不懂节俭的可人呵,你凭什么在自己身上浪费传家宝——美丽?

(屠岸译《十四行诗集》第4首)

自然希望这年轻人将他的美貌传给下一代;不要拒绝生育能够遗传他美貌的孩子。在这首十四行诗中,手淫是对遗产的不正当的滥用。这个年轻人只是在消耗他自己的财富,而财富是可以产生更多财富的:

你这样一个人跟你自己做买卖,

岂不是自己敲诈美好的自己吗?

造化总要召唤你回去的,到头来,

你能够留下清账,教人满意吗?

美,没有用过的,得陪你进坟墓,

用了的,会活着来执行你的遗嘱。

(屠岸译《十四行诗集》第4首)

这十四行诗中的年轻人,是一个(精液的)“无益的使用者”,最终算总账时,他将是亏损的。这里也许有一点遗传因素在起作用——莎士比亚自己和他的父亲有时都是高利贷者。但是莎士比亚也预见了一个拉科尔所注意到的“现代手淫史”上的主题:从18世纪以降,手淫被指为一个社会在经济上和生物学上的陋习。当然这都是对莎士比亚的现代解读,以前人们不会这样理解上面的诗句。比如1958年,美国女作家伊丽莎白·珍妮维在《纽约时报书评》上发表文章,推许纳博科夫的小说《洛丽塔》时,她还说:“纳博科夫先生在结语中告知读者,《洛丽塔》没有道德观在内。笔者只能说,亨伯特的命运是古典的悲剧,完美表达莎士比亚一首十四行诗的道德灼见。”她所提到的那首十四行诗现在被认为正是谈论手淫的。

一个像莎士比亚那样的诗人只能表明,完全现代形态的手淫那时还未存在:通过“跟你自己做买卖”,这个年轻人在浪费他的精液,但是事实是,这并不会损坏他的健康,也不会影响整个社会的秩序。

拉科尔还表明,文艺复兴提供了一些对手淫的观察,着眼点在快乐而不是避免怀孕。

说起关于手淫的讨论,容易使人联想起一个很难被指责为假正经的人:贾科莫·卡萨诺瓦(Giacomo Casanova),这个威尼斯的冒险家和浪子班头,18世纪40年代在伊斯坦布尔,曾和一个著名的土耳其哲学家——优素福·阿里(Yusuf Ali)——有过一番关于手淫及其与宗教之间关系的对话。

卡萨诺瓦坦率地表示自己“喜欢美妙的性,希望享受其中的美味”。优素福认为:“你们的宗教说你这样将是要被谴责的,而我敢肯定我自己则不会(受到谴责)”。他问卡萨诺瓦:“手淫在你们那儿也是一个罪行吗?”卡萨诺瓦说这是“一个甚至比通奸还要严重的罪行”。优素福表示对此难以理解:“这总是让我惊奇不已,对任何立法者来说,他公布一个法律却无法使人实行,那就是愚蠢的。一个男人,没有女人,而他又健康状况良好,当专横的自然使他有此需要的时候,他除了手淫还能干什么呢?”

据说卡萨诺瓦是这样回答的:

我们基督徒相信事情恰恰相反。我们认为年轻人放纵于这项活动会对他们自己伤身促寿,在许多团体中他们都被紧紧监护着,使他们根本没有时间对自己犯下这项罪行。

手淫是罪,不是因为它违背神圣的律令——卡萨诺瓦对这种事情太不在乎了——而是因为它对于本人有害,就像吸烟或肥胖对于我们有害一样。

优素福·阿里对监护年轻人的企图同样表示轻蔑:

监护别人的人是不学无术的,那些为此支付费用的人是白痴,这种禁令本身,必然增加人们打破如此残暴和违反自然的法律的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