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我就在这儿生这儿长胡福贞口述(第5/5页)

我姑老祖,就是我爷爷的姑姑,是个老姑娘,她家那儿也有比我小的姑娘,晚上我要是说上她家那儿玩会儿去,待会儿我母亲就去把我接回来。在门口玩儿也限制时候,一会儿就得回来,不然她就到门口叫去。男孩子也不让满街这么野跑,到时候就喊去。你当是现在,没影儿了,上哪儿去了不知道。

这儿早先没汉人,民国时就有了。那会儿一来就驻军队,什么李字儿兵啊,国民党军队,有钱的害怕,都搬走了,房子就宅(空)着了,有租房的就租,没租房的就闲着,为什么营子里的房都拆了呢?就这么拆的,没人住。还有那些没饭辙的人呢,他晚上就揭瓦去,揭完瓦弄椽子,弄完椽子拉架,“哗啦”,房子就塌了,弄走卖去了。为什么北四旗那么多空地,越来空地儿越多呢,都这么干的。

那时哪儿有这么些外来户哇,在街上打着滚儿走也没有车撞上你。夏天把街门关上,屋门是活的,摘了,就挂着帘子敞着,没事。解放后居委会就设在咱家里,我出门都不带锁门的。那会儿关万喜当主任,有时上我家坐半天我才回来。现在一楼都安防盗门,我大儿子家在上庄,新盖的楼房,“乒”,楼门一关,我都不会开那锁,就圈禁闭,我在屋里就瞧书,要不就跳房子玩,镶的方格子地,从这头跳到那头,多闷得慌啊,我住不长,顶多待一礼拜。

我家祖坟是红宝顶,广安门外北马连道仓库那儿整个都是,有120亩坟地,有松墙子,有花墙子,有宫门,有石碑,世世代代我家一直跟那儿。祖坟都有余地,四周围叫夸栏注136外头,不属正式坟地,我姥姥、我姑太太起坟都上那儿去,我们姑奶奶家占了地了也埋在那儿,我母亲我父亲也还都埋在那儿。我母亲死时还用棺材呢,“文化大革命”了,人家把棺材都拆了,我母亲说:“就是别烧我。”我父亲成心(即故意),说:“就把你烧了,把灰还给你扬了呢。”我母亲说:“你跟我有什么仇恨呢还锉骨扬灰呀!”后来我妈死时,老刘家把他妈那棺材拆了,我们就用40块钱买下来,拉到广安门外头又给钉上,把她埋到祖坟。

解放后修马连道仓库,把几十个坟都移走了,宝顶全刨了,移到门头沟那儿的山窠上。最后动的是祖坟,前几年才让人占的,我弟弟住的地方离那儿不远,他在湾子北边,这坟在湾子南边,可是没人送信儿来,他全不知道,人说是国民党时候就被盗过了,可还是刨出来好多东西。

看坟的是我们本家的,管我爸爸叫三爷,管我叫大姑。他是家生子儿注137,由我家给钱粮给地,后来就没钱给他了,没钱给了就种地,到日本(日伪)时候还有32亩地,契也不知道在谁手里。他家是两口子带一儿子,那儿子尽耍钱。

定:给您家看坟的是汉人还是满人您知道吗?

胡:不管汉族满族他也得随着满族,祖祖辈辈生了孩子你都得看坟。注138我大爷在的时候看坟的种的菜什么的,还挑着进城给我大爷送来。

5.生活

胡:我爱唱,爱瞧书,爱京剧。我上挑花工厂,一个月挣5块钱,回家来做鞋活,就是做什么小松树小塔呀,这钱家里不要,我就添穿的。到现在我也不好吃,吃肥的吃瘦的你别找我,我还是爱买穿的,我这穿的死了都得烧,全是。我爱买书,18岁时上护国寺,那搭儿都是走着去,走到西直门坐那当当儿车,坐到护国寺。我专到书摊上寻摸去,什么《红楼梦》《粉妆楼》《二度梅》《再生缘》,我爸爸爱瞧《三国》《聊斋》,我结婚时都让他们给借没了。我妈不让看,我一瞧书就挨说,没辙。这人家做活儿,老瞧书活儿不就做不出来了嘛,我就偷着看,藏着。我们三间屋,我在外间屋炕那儿靠着窗台,书搁这儿,她进来我就干活,她进来看见就把书撕了。那回我起床一边漱口,一边就拿起《彭公案》瞧,她啪的一声抢过来就给我撕了:“没事老瞧书,跟你爸爸一样,老离不开那殃榜。”注139就是给死人开的那殃榜。我又把那书一点点捡起来拿糨糊粘上了。晚上我老不上他们那炕上睡觉去,一人在外屋炕上,为的就是一人偷着瞧书,把煤油灯捻那么一点儿亮,书对着亮走,我妈看见又喊:“又瞧书呢,费煤油!”可是我要不是瞧书,字儿哪儿认得那么多?我虚岁十二就不上学了,还不早就都就饭吃了。

我姥姥知道好多笑话,什么闹鬼闹财的,要不就说大马猴。她住我们家的时候爱腿疼,晚上老让我们捶腿,给她捶着腿我们就说:“那得给我们说笑话啊。”姥姥就给说笑话,要不她就说:“贫不贫,老说笑话,来回倒粪哪?”要不就说:“尽说闹鬼的干吗?上茅房没人跟着啊!”我们就说:“您说吧说吧,我们不害怕。”可是一会儿上茅房就又央告她:“姥姥您跟我们去吧姥姥。”

赵书注140是正白旗的,他爷爷和我二太爷那时净在我们家过牌,唱八角鼓,他爷爷也唱八角鼓,他叫我大姑叫得亲着呢。过牌就是排练,唱岔曲儿,今儿晚上你唱什么,他唱什么,都有个木头做的水牌子,上面写着谁唱什么。人家过牌,我母亲就在屋里听,人家没会她先会了。要不我母亲怎么就会唱呢,什么大雁捎书昭君出塞,什么三国上的,活捉张三郎,还有宝玉探病,会唱好些个哪,做着活儿解闷儿就唱啦,她哼哼我就听着,可真让她唱呢,她就说:“没闲工夫哄你玩儿!”

这是八角鼓,我唱的那是京戏,我会唱戏都十几了。那会儿北边有京戏票房,在银燕小学后头,文武家伙、镲,都有。那搭儿就有唱的,赵淑芳,她有俩姐姐一哥哥,她哥哥好拉,她们就唱。都是爱好,业余的。也跟过牌一样,今晚你唱什么都写在水牌子上。我妈不许我唱,我就偷着去,我家我弟弟的京胡拉得好,也总登台,他从前唱青衣,后来老了唱不了青衣了,就去(扮演)小花脸,《吊金龟》就去那张义。我也唱青衣,现在一开会我还清唱。

起初什么叫民歌民谣我不知道,赵书说你小时候唱过“酸枣棵棵”吗?我说唱过呀,那还是我姥姥给我们唱的呢,他说那就叫民歌民谣。姥姥给唱的,我姥姥会的不少。她哄着我们玩时就给唱,我又爱记,我要不爱记呀,也什么记不着,有的是人一问什么都不知道。这民歌民谣让人搜走了不少,好多人,不是一个地儿来的,搜集走好几回了。那书上还有我唱的“月亮底下亮堂堂”“酸枣棵棵”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