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高淑瑞口述(第2/6页)

定:果然就扔啦?

高:我们街上扔炸弹就扔了六七个,整个把我们那屋子炸了个大深坑,倒是没炸着人。要是头天炸,我哥哥他们就死在那屋了,那不是做买卖有栏柜嘛,栏柜,就是柜台呀,他们两人从栏柜里给人拿东西,买东西的在外头,就弄大被卧把栏柜盖上了钻到底下,这是头天,幸亏头天没扔炸弹,要是头天扔炸弹,就把他们俩人就都炸死在那屋了。我们那天晚上就跑了,一炸那房子我们就跑了,跑反。往西跑啊,先上的天龙沟,天龙沟不是法国人住的嘛,挂着旗子就不扔炸弹。

定:天龙沟在哪儿啊?

高:天龙沟就从309医院往这么来。

定:往哪么来?

高:就往这边,我长这么大吧就没转过来向,东南西北老分不对。……29军不是退到那儿了吗?说老乡,你们是不是逃难的呀?说是逃难的,说你们别往西走,往西有敌人嘛,敌人都过来了,你们还是赶紧往东走吧,我们就奔成府了。成府那儿有我们街坊的一朋友,在那儿开百货铺,卖百货的。燕京大学东门外头么。我们就跑到那儿去了。我们在成府那儿的房上,就看见西苑那边着火了,炸了一个大煤油庄,卖煤油的地方,整个着火。说(着火的)是青龙桥,其实是西苑。

在成府住了一宿第二天我们就进城了,我表哥在城里开煤铺么,他那煤铺也做得挺大的。叫什么我想不起来了,那会儿我才12岁。在我表哥那儿一住就是半年。那是庙里的房子,地方特大,高台阶儿。东北都是跨院儿,跨院儿里头都是三个门,三个大院子,都是房子,都住着人。那庙有名的,南池子的马噶拉庙(玛哈噶拉庙),我们在那里租了一个院儿,一下就三家儿:豆腐坊一家儿,我们一家儿,我五叔和我老婶他们(一家儿),一家住3间房,9间。注210

定:那时候还有和尚吗?

高:有啊。那里边还种的藏红花,有一个小花园……住到腊月二十三嘛,回家过年来了。

定:你们回来的时候这边还有日本鬼子吗?

高:有哇,有日本鬼子啊,那会儿我就14岁了,就不怎么让我出门了,我也不张罗着出去玩去,老在家里帮我妈干点零活什么的,日本人瞅见就“花妞妞,花妞妞”,就追嘛。

定:有被追着的吗?

高:没追(着)过。可是在农村他追呀。日本(人)哪,他就怕你偷着瞅他,你要跟他走对面儿他没事儿,你要扒着墙偷着看啊,他就说你是坏人。我们老家到八月十五都吃炖肉,吃好的,老盼着这节,我二表哥他就扒墙头,想看看日本人来没来,他就这么扒着一探头,日本(人)一抬头瞅见他了,踹开门就进去,把我表哥揪出来就用枪挑了么。我二表哥身体棒着呢,以前常上我们这儿来。

定:这是在哪儿呀?

高:在我们老家呀,定兴。我五婶的娘家婶也让人一枪打死了,就杀了这么俩人。可是在我们那儿,在西苑街没伤过人。

日本人在这儿8年,走的时候好家伙,连大有庄的带肖家河的人,都跑西苑街抢营盘去了。北边的人都野蛮着呢,就抢人家东西,被卧什么,什么都有,最后没的抢啦,煤都给人拿走。日本(人)走的时候也挺惨的,看着也挺可怜的,卖大袍,把衣服扒下来卖,拿衣服换吃的。一个袖子就能做一大棉袄。

周:我们西苑不是一条街么,东头的人就厉害,敢干。

定:东头什么人啊?

周:也都是老百姓,摆摊儿啊什么的。人跟人不一样,贪财呀。

定:是恨他们啊还是想占点便宜?

高、周:可不是占便宜呗。穷呗,没吃没喝的。谁们家不是那样啊。

高:我们小姑娘,老太太都不叫去呀,我们可不敢抢人家去。我爱人上桥头那儿去,瞅见了我都给拽回来,说走吧别看,让人看见说你也抢东西。

3.说说母亲这边

定:您再说说您妈妈那边,您妈妈是怎么给您父亲说的?

高:就在这儿,在这儿说的。我姥姥他们就在圆明园里边住。

定:您姥姥是北京的?

高:我姥姥是这儿的。可是也是从河北省逃过来的,我姥姥跟我姥爷两个人出来的。他们来得早,跟什么周太监啊,李老公啊,孟老公啊都是老乡,都一块儿来的,那时候都叫老公。

定:也是从定兴?

高:啊,我舅舅也是在北京结的婚。

定:他们俩来的时候带着您舅舅?

高:啊。带着我舅舅,带着我妈,我妈14岁过来的。他们逃过来就种地啊,就在圆明园里面租人家颐和园的地啊。

定:在圆明园里租颐和园的地?

高:啊,圆明园那地属于颐和园管,给颐和园里头纳粮啊。原来圆明园里头可比颐和园阔。圆明园里头48处宅子呢,宅子啊,48处呢,大宅院什么的。人家盖的这一处那一处的房子,就像现在似的。圆明园不是让八国联军给烧了嘛,还有金窖银窖呢,(八国联军)没看出来,那东西能挪地儿,埋在地下它会走,走了。

定:那金子银子自己会走?

高:(笑)我也没地儿挖去啊,就听我姥姥他们一说。(圆明园里头)也有庙也有什么的啊,我们小时候还到山坡底下拿小镐扒拉过,有烧的那灯座,珠子,我们还弄一小盒,一小盒一小盒地捡呢。八国联军把好东西拿走不少。

定:您姥姥姥爷来的时候圆明园已经烧完了吧?

高:啊,刚烧完。在那儿租地就种,盖上房子。圆明园里头原来有个大山,石头山,叫寒山,注211在寒山住,乍来了也是租院子,就是太监们的房子了,就租他们的房子,后来租来租去有点钱了,那里头的砖随便捡,捡点儿砖弄点什么,我姥爷他们后来就盖了三间房,三间大北房,那场院大着呢,在寒山这边点儿,原来是一座庙,扒了,在那上盖的房子。

我舅舅那人老实,特老实。他们就哥儿俩,我舅舅就一个妹妹,我妈就这么一个哥哥,我舅舅比我妈大13岁嘛,特疼我妈。开豆腐房的我们那老乡(在西苑)盖了一煤厂,我舅舅挨(在)煤厂那儿给人家摇煤。我爸爸跟那儿摆摊不是么,累了歇会儿聊聊天什么的一块儿说话,都挺好的,跟亲哥儿们似的。我舅舅瞧我爸爸长得挺帅的,我爸爸那人特正直,特本分,我舅舅说我给你说个媳妇吧,我爸爸说反正我这人没家没业的,刚有这两间房,我舅舅说指着做买卖也养得了家,我爸爸说说就说吧,说哪儿的?一打听,他才说是他妹妹。

后来我舅舅就跟我姥姥商量去了。我姥姥说不行,太大,大8岁呢,我爸爸比我妈大8岁,说不给。我舅舅说,凭人吃饭,人家挺能干,又干净又利落,我舅舅说他就包办了。说让我妈看看,她也愿意,哎这么着给了。我妈那会儿刚14岁,16岁就结婚了嘛。那会儿女的都是十几岁就结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