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萧成(化名)口述(第2/4页)

我不是跟老妈子住一块儿嘛,那时候管保姆叫老妈子,我还跟老妈子去过老妈店。

定:老妈店是干什么的?

萧:就类似于现在的家政服务公司吧,给人介绍保姆的。当然没现在这么好的条件了。就一排小平房,黑咕隆咚的小屋子,里边一个大炕上挤那么多人,点个煤球炉子,大概是得交点煤火费吧,事儿谈成了就卷铺盖卷儿。

定:您记得老妈店在什么地方吗?

萧:那就不记得了,反正还是在鹞儿胡同住的时候。我第一次见跳大神也在那儿,那次是有人得病了,还烧香。

定:您还记得您是什么感觉吗?是害怕还是好玩儿?

萧:害怕,我就在一边躲着。

2.被学校开除以后

萧:我去考师大一附小没有考上,身体不好。师大一附小算是贵族学校了,(对李南)你妈妈(黎频)就考上了。黎频个儿高,比我大两岁,那一看就看出来了,一个是受压迫的,一个是压迫人的。

师大一附小没考上,我就上了师大平校了,平民学校。在师范大学里头靠右手有一个跨院,那儿有几间平房。我老说我小学的时候就享受大学的待遇,上大学的教室去上课,坐扶手椅,而且老换教室(众笑)。我们上体操,操场就是师范大学的操场。下雨的时候上风雨操场,就是很大的一个屋子,也是个大礼堂,开大会也上那儿去,那里头的器械我们随便玩。师范大学有个丁字楼,现在不知道还在不在,那也是我们经常去的地方。教给我们的都是师范大学的学生。师范大学嘛,也得有个实践的机会。这里的学生啊就有好的有不好的。有的是“饭团儿”的,有的是“民先”(中华民族解放先锋队)的。这我们都知道。

定:什么叫饭团儿?

萧:就是学生的一个特务组织吧,“饭团儿”不是他们自己起的名字,可能是外号,说他们是拿着别人东西(意为有人出钱),是跟“民先”对着干的。我哥哥他们都上师大附中,大家都知道,有一次“饭团儿”的给我们上课,就说我,说你们一家子都是共产党。其实我那时候功课不错,在学校也是个风头人物呢,我就站起来了,我那个时候也不知道共产党是怎么回事,我说:“你还不配呢!”(众笑)我那叫四六不懂,什么也不懂。我后来被学校开除了。

定:就为这句话?

萧:不是为这句话,还为别的。那阵儿我十几岁,小孩嘛,给“饭团儿”的几个人挖陷坑,整人家。他们开会去,(向我们打听路),我们就指着一个夹道,里面是女厕所,他们走进去就让人给打出来,我们躲在一边笑,就干这事。

那阵儿李德伦,我大姐,黎频他们都加入“民先”了,对我也好一些了。要不我为什么跟张洁珣比较好呢?她也被师大一附中开除了。

定:张洁珣是谁?

[滨:张洁珣是彭真的小肥皂,小姨子(胰子,旧称肥皂为胰子)啊。]

萧:张洁珣是张洁清的妹妹,张洁清是彭真的爱人啊,彭真那阵儿是北京地下党的书记。

南:这都算是北京市的名人了。

萧:张洁珣、张洁清都是张璧的侄女。注261张璧是汉奸哪,张璧,还有我那大伯,李际春,还一个平杰三注262,这都是汉奸哪。张璧跟我父亲都认识,我们是世交。我们在新新大戏院都有包厢,我们李家那个包厢在上场门,他们那个包厢在下场门,对着。

[滨:张二爷张璧嘛,我的印象就住在和平宾馆的东边,金鱼胡同,一个四合院儿,在那儿还办过堂会。

你看我们看戏去吧,我们包厢在这一边,我们在东南角,张家的包厢在西南角,坐在里边那张二爷嘛,张二奶奶,那钻石戒指,羽毛扇子,一关了灯以后,那钻石戒指闪闪的。他们那边是摩登,我们这边就比较,我母亲梳头用刨花,抿的,顶多戴耳环,不戴叮嘞当啷的。]

另外他们(李家兄姐和张家姐妹)又是同学,而且又是“民先”,这样几层关系。这些事影影绰绰地我都知道。当然这些事他们不跟我说,但是我在旁边听着,都听到耳朵里面去了。哪个是好的哪个是坏的哪个你该防备。我对这该防备的就下手了。

开除以后不敢跟家里说呀,说完不得一顿臭揍么。可是得找地儿呀,找的哪儿呀?过去有个《北京新报》,就在现在的北绒线胡同,注263现在是四川饭店了,我记得路北有一个大院,大红门,在那里头。他们把我就弄到《北京新报》,在那儿当儿童版编辑。那是地下党的一个集中点,张洁珣也在那儿。我起名叫萧成。她叫郑明。都没用真名。那个时候我就当编辑啦,我们俩在报上大发其稿哪。跟带着我们工作的几个地下党,金肇野,陈波儿,吕骥,注264我都见过呀。我们的报酬就是那一份报,我不敢拿回家去啊,你哪儿来的报啊?就给我舅舅了,我舅舅那会儿不是在贤孝里注265住嘛。我也从家里拿点儿东西给他们带过去,就这样,就觉得他们是好人。

我没参加“民先”,但是我当过通讯员,推油墨滚子啊,给这个送信给那个送信啊,到哪儿出去看看有人没人啊,都是我的事。因为我个儿小,又会骑车又有股闯劲儿。什么也不怕,天不怕地不怕。我小时候像个男孩子。

我母亲不知道,还以为我上学呢。一直到最后她也不知道我被学校开除。

定:我到现在也不太明白,就你们那种家庭,怎么都倾向共产党呢?

萧:这个呀,《李德伦传》不是写了吗?我们算汉奸子弟啊,背着这么一个骂名儿。那阵儿也有些正义感,觉得日本是侵略来了。九一八事变,东北的我大姨、二姨、舅舅他们好几个人,全都跑来了,都逃难逃到北京来了。我们的屋子里头都满满的,连大桌子上住的都是人。我反正也不起眼吧,人家也没拿我当回事,我就在旁边看他们,他们那洋钱哪,都绷到那衣服里头,棉袄棉裤里头,到这儿拆了以后把钱拿出来。说是这兵啊,抢,绷到衣服里头呢,都穿着,这衣服又破破烂烂的。那时候日本还没来呢,我就差点没跟南下宣传团一块儿走到百灵庙,后来他们看我身体不好,没让我去。我就是在旁边瞎起哄,起哄架秧子吧等于是。我们也演《放下你的鞭子》。张瑞芳也在那儿。我特别欣赏张瑞芳,她是艺专的么,留的那长发,往后分,别的一朵小黄花,哎呀真漂亮。注266

我在绒线胡同待了不到一年,然后就七七事变了。那就是1935年、1936年是吧? 七七事变我们就离开安福胡同到鲍家街,那儿还有一个绒线胡同。注267好像也叫绒线胡同,那儿有个马家,他们家院子比较大,有花园什么的,到他们家避难去了。因为我母亲是一听见炮声就得上厕所,就拉稀。没躲几天日本就攻进来了,日本攻进来了,这一家子就又回来了,回安福胡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