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痴迷于京剧的旗人(第2/5页)

定:您父亲和大哥都读过书么?

关:我父亲没有读过书,但是父亲非常好学,他爱看书,平常就让别人教他字,现在我保留一个他的工作证,他的签名,关是繁体字的关,工工整整啊,写得太漂亮了。我大哥和二哥都上过小学,当时我大哥也十几岁了,就托人给我大哥介绍到上海银行,在西交民巷靠近东口那个地儿,当一名普通的勤杂,就是小工人,见习生似的。后来我大哥逐渐地由于干得好,就提升为职员了,我大哥那算盘哪,打得相当溜啊。我二哥跟我大哥相差几岁,后来让他上哪儿了呢,日本不是占领北京了么,在日本的华北株式会社当个勤杂工,后来当个书记员,就是抄抄写写。这时候家境就比较好了。

我大哥生前跟我讲过,当时我父亲在大陆银行,我大哥在上海银行。1937年,他们亲眼看到国民党宋哲元的军队开着车,从北京城里头到南苑,当天晚上沿途经过前门大街到那边去,各个铺子送缎子的,送酒的,大碗大碗酒喝,祝他们能够一战告捷吧。结果没想到半夜从楼子上往下看,南苑那边一片大火啊,最后半夜兵败,第二天日本就进城了。

我父亲在消防队认识了一个消防队里的朋友,也姓关,这朋友就是我大嫂、二嫂的父亲,然后我们就算世家了,消防队不都是旗人,可是那亲家是旗人。当时大栅栏里有个同乐电影院,着火,我们这亲家救火,把脑袋给摔坏了,就得病了,这亲家还送给我父亲一把宝剑,一直保留着。这两个姑娘一个叫关桂兰,一个叫关桂卿,就和我父亲的两个儿子,就是我大哥、我二哥,老人做主,他们就结合了。日本时期,日本兵喝醉了酒到前府胡同滋事,敲我们家门,敲了半天,当时我大嫂、二嫂都比较年轻,他们找花姑娘的干活,当时我们家有一个这么粗的枣木的顶门的那个,把门插上之后整个就是顶上,说什么也不开,最后没开。那时候我父亲亲眼看见日本人拿刺刀挑咱们中国的老百姓。

我四哥去世得早,1989年11月18日,他年轻时候得肺病,后来是心肺衰竭,去世才56岁。二哥是1991年,70岁,得的骨癌去世。大哥是今年,2002年。现在就剩我一个了。大哥生的是五男二女,二哥生的是三男三女,四哥是二女一男,到我这儿是一儿一女。我母亲是1895年生人,1971年10月6日去世,76岁,她去世那年我父亲是82岁,他们差6岁。

我现在还保存着一幅照片,是1939年我大哥结婚时候照的,我大哥大嫂,我妈,我父亲,还有我四哥,还有我二哥,还一个叔叔辈他们的后代,小六儿他们。我父亲穿的上衣像马褂似的,我母亲一身跟旗袍似的,都经过改进,我大哥也穿的马褂。那照片特别好。

2.对京剧如醉如痴

关:我父亲因为长年生活在北京,从小就特别地爱听戏,这是咱们旗人的一个传统,不但爱听戏,自己还买个胡琴,拉一拉胡琴。在他的感染下,我们全家,从我大哥、二哥、四哥到我,我们全都爱好戏。到现在我还保留着一张照片,照片上我父亲穿着戏装,扮刘备,右边是我二哥扮周瑜,左边是我大哥扮赵云。闲暇时间我哥哥他们都爱票戏。解放前家境比较好的那一段,他们经常上前门外头广和楼、中和戏院,在那个地方看戏。就我小时候有记忆的,带着我去听戏的就好几次。从流派来看,老生里边,我们家人比较喜欢余派和马派,当然我父亲他们开始都喜欢谭派,最早就是听谭先生的。实际上马派和余派都是从谭派演变来的,而且我父亲最爱看的是杨小楼的戏。

定:他看过?

关:看过呀,杨小楼,梅兰芳,谭鑫培,都看过呀。

定:那时候他那么穷,他还有钱看戏?

关:那时候票价也不是很贵呀,自己攒钱到戏园子看戏呀。那时候北京哪儿有电视,收音机啊,就是话匣子。然后家里买了留声机,买了不少唱片,京剧老唱片啊,像马连良的,谭富英、谭鑫培、余叔岩的,都有。这么一大厚撂,这些唱片在“文化大革命”当中,由于家境比较困难,全卖了。像北京过去谭鑫培老先生、余叔岩这些个,都非常熟悉。

1940年前后父子合演《黄鹤楼》剧照(左起:关嘉禄大哥饰赵云、父亲饰刘备、二哥饰周瑜)(关嘉禄提供)

定:您父亲年轻的时候有没有也拉一伙人上你们家唱戏?

关:没有。我父亲唱老生的。开始是自学,后来有师傅给指点指点。我父亲认识一些熟人哪,特别是梨园界的,就请教吧,像我们家开始都是自学自拉,后来到一定的水平之后,觉得还得提高。我父亲去世前90岁的时候,虽然气力不佳了,一听拉胡琴还是特兴奋。他主要唱《二进宫》《搜孤救孤》《辕门斩子》《四郎探母》,比较熟的戏基本上都能唱。我父亲的叔伯兄弟,就是我父亲的叔叔那支儿,叫关荣濮,在北京市邮电局工作,也拉得一手好胡琴。就是说咱们满族啊,怎么就不谋而合,都是对京剧如醉如痴,而且都比较钻研,我觉得这种现象也挺有意思。你像我四哥,从小也特别爱戏,我父亲每年春节到厂甸什么的,为满足我四哥的要求,就给他买戏服,买黄天霸的衣裳,刀。我四哥从小在家里就拿着刀跑圆场什么的。我四哥嗓子也好,胡琴拉得也好。我父亲胡琴虽然会拉,但是拉得不精。

我小的时候,七八岁的时候,我父亲拉胡琴的时候就教我,我也好奇也爱听啊。他不会12345671(指简谱),就是工尺调,开始拉的就是二黄三眼,尺工尺上四尺工上工工,四尺四尺四尺,实际上就是6321 6532 3365 656-565。从小我就学这个,我父亲看我还有点意思,就买了一把三块钱的胡琴,就算比较好的胡琴了,买不起啊,一个月才挣多少钱啊。慢慢越拉越熟越拉越熟,我就给他们伴奏了。有时候我父亲拉,我唱,经常唱的就是《二进宫》:“千岁爷,进寒宫”这段,慢慢我拉,我老拉,越拉,我就越溜(北京土语熟练之意)啊,小时候聪明,又爱听又爱拉。

我们家还特别爱听大鼓,西河大鼓,京韵大鼓。小时候我父亲就领我到劝业场,前门附近,现在叫新新服装店,劝业场一上台阶儿路西喽,二楼,专门有个唱大鼓的地儿,女的都穿的旗袍,“当了一郎当……”

定:你这当当当当是什么大鼓?

关:在我记忆里我听的基本都是西河大鼓,单弦,京韵大鼓,我父亲带我听的。这些曲艺与京剧有不解之缘,互相吸收,互相渗透,一般爱听京戏的人基本也爱听大鼓。在老北京是比较时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