弁言

此本不能说是著作,只将前人及时人研究底结果总撮起来,做为大学参考底书。本分上下,上编述道家及预备道教底种种法术,下编述道教发展中教相与教理。全书创见极少,成见也无,不完不备,在所难免,望读者赐教。

民国二十三年二月编者识于广州

中山大学图书馆

绪说

“道”底内容极其复杂,上自老庄底高尚思想,下至房中术,都可以用这个名词来包括它们,大体说来,可分为思想方面底道与宗教方面底道。现在名思想方面底道为道家,宗教方面底道为道教。宗教方面底道教包括方术符谶在里面,思想方面底道家,就包含易阴阳五行底玄理。道家思想可以看为中国民族伟大的产物。这思想自与佛教思想打交涉以后,结果做成方术及宗教方面底道教。唐代之佛教思想,及宋代之佛儒思想,皆为中国民族思想之伟大时期,而其间道教之势力却压倒二教。这可见道家思想是国民思想底中心,大有“仁者见之谓之仁,知者见之谓之知,百姓日用而不知”底气概。“道”底思想既然弥蒙一切,为要细分何者为道家,何者为道教,实在也很难,但从形式上,我们可以找出几种分类法。

一 上品道、中品道与下品道

最初把道家与道教略略地整理成为系统而加以批评底是梁刘勰底《灭惑论》。论中提出道家三品说,现存《弘明集》(卷八)中。论说:

案道家立法,厥品有三:上标老子,次述神仙,下袭张陵。太上为宗,寻往史嘉遁,实为大贤;著书论道,贵在无为;理归静一,化本虚柔。然而三世不死,慧业靡闻,斯乃导俗之良书,非出世之妙经也。若乃神仙小道,名为五通,福极生天,体尽飞腾。神通而未免有漏,寿远而不能无奖。功非饵药,德沿业修,于是愚狡方士,伪托遂滋。张陵米贼,述死升天;葛玄野竖,著传仙公;愚斯惑矣,智可往欤?今祖述李叟,则教失如彼;宪章神仙,则体劣如此;上中为妙,犹不足算,况效陵、鲁,醮事章符,设教五斗,欲极三界,以蚊负山,庸讵胜乎?标名大道,而教甚于俗;举号太上,而法穷下愚:何故知耶?贪寿忌夭,含识所同;故肉芝石华,谲以翻腾。好色触情,世所莫异;故黄书御女,诳称地仙。肌革盈虚,群生共爱;故宝惜涕唾,以灌灵根。避灾苦病,民之恒患;故斩得魑魅,以快愚情。凭威恃武,俗之旧风;故吏民钩骑,以动浅心。至于消灾淫术,厌胜奸方,理秽辞辱,非可笔传。事合氓庶,故比屋归宗。是以张角、李弘,毒流汉季;卢悚、孙思,乱盈晋末。余波所被,实蕃有徒。爵非通侯,而轻立民户;瑞无虎竹,而滥求租税。糜费产业,蛊惑士女。运屯则蝎国,世平则蠹民。伤政萌乱,岂与佛同?……(《大正藏》五十二卷五一页)

刘勰对于方术的道教批评得尤其透切。他说用肉芝石华来延寿,借黄书御女来纵欲,宝惜涕唾,斩得魑魅等等,都是术者利用凡愚之情,投人所好,其实没一样是足以称为大道底。北周道安底《二教论》(《广弘明集》卷八)也本着这三品来区分道教。所谓:“一者老子无为,二者神仙饵服,三者符箓禁厌。就其章式,大有精粗。粗者厌人杀鬼;精者练尸延寿。更有青箓,受须金帛,王侯受之,则延年益祚;庶人受之,则轻健少疾。”(《大正藏》五十二卷一四一页)

这样分法,可以说是得着道家与道教分别底梗概。其中上品之老庄思想,即所谓道家,甚至可以与佛教思想底一部分互相融洽。中品底神仙与下品张陵即所谓道教,在崇拜和信仰方面,与佛教发生不断的冲突。

求长生,求享乐,是人类自然的要求,而中国民族便依着这种迷信来产生神仙道和求神仙底方术。后来张陵又把神仙道化成宗教,而成为天师道。所以实际说来,这三品没有截然的分别,后来都混入于天师道里头。如强分别它们,我们只能说道家说无为自然;神仙重炼养服食;张陵用符箓章醮而已。但张陵也祖述老子,以《道德经》为最上的经典。他底立教主旨也是无为自然,只依着符箓章醮来做消灾升仙底阶梯罢了。因此道教也可以名为神仙之宗教化,或神仙回向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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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方内道与方外道

梁朝底目录学者阮孝绪在他新集底《七录》里根据《汉书·艺文志》底分类把道分为方外道与方内道。在《七录序》里,列举群书底种类和卷数。在《内篇》里,有《经典》、《记传》、《于兵》、《文集》、《术技》五录,《外篇》分《佛法》、《他道》二录。《子兵录》里底《道》、《阴阳》等部,《术技录》里底《纬谶》《五行》、《卜筮》、《杂占》等部,便是方内道家。《仙道录》所分底《经戒》、《服饵》、《房中》、《符图》四部便是方外道教。这个分法大体不差。

三 清静说、炼养说、服食说及经典科教说

宋马端临《文献通考·经籍考》三十八立道家,五十一、五十二立房中、神仙。其所谓道家含有阮孝绪底道部,及仙道。《宋》、《辽》、《金》、《元》诸史及《续文献通考》(卷一百七十五道家,一百八十五神仙家)也是在道家之外另立神仙家.这似乎不甚妥当。《明史》(卷九十八)《艺文志》首先并为一类。马氏品骘道家为清静、炼养、服食、符箓、经典科教底五说,以为道离清净愈远愈失真。他好像只承认道家思想而轻看道土宗教。但下五品底等次,可以说能摣住道家思想发展底纲领。《文献通考》(卷二百二十五)《道藏书目》条下,作者评说:

按道家之术,杂而多端,先儒之论备矣。盖清净一说也;炼养一说也;服食又一说也;符箓又一说也;经典科教又一说也。黄帝、老子、列御寇、庄周之书,所言者,清净无为而已,而略及炼养之事。服食以下,所不道也。至于赤松子、魏伯阳之徒,则言炼养,而不言清净。卢生、李少君、栾大之徒,则言服食,而不言炼养。张道陵、寇谦之之徒,则言符箓,而俱不言炼养、服食。至杜光庭而下,以及近世黄冠师之徒专言经典科教。所谓符箓者,特其教中一事。于是不惟清净无为之说略不能知其旨趣,虽所谓炼养服食之书,亦未尝过而问焉矣。然俱欲冒以老氏为之宗主,而行其教。盖尝即是数说者详其是非。如清净无为之言,曹相国、李文靖,师其意而不扰,则足以致治。何晏、王衍乐其诞而自肆,则足以致乱。盖得失相半者也。炼养之说,欧阳文忠公尝删正《黄庭》,朱文公尝称《参同契》。二公大儒,攘斥异端,不遗余力,独不以其说为非。山林独善之士,以此养生全年,固未尝得罪于名教也。至于经典科教之说,尽鄙浅之庸言,黄冠以此逐食,常欲与释子抗衡,而其说较释氏不能三之一,为世患蠹,未为甚距也。独服食、符箓二家,其说本邪僻谬悠,而惑之者罹祸不浅。栾大、李少君、于吉、张津之徒,以此杀其身。柳泌、赵归真之徒以此祸人,而卒自婴其戮。张角、孙恩、吕用之之徒遂以此败人天下国家。然则柱史五千言,曷尝有是乎?盖愈远愈失其真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