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能量获取:交替上升

70年前,莱斯利·怀特曾说,能量获取应当是了解社会发展的基础。物质的复合性层次要想随时间的推移而维系,除非它们能自由地从所处的环境中获取能量,人类及其社会也不例外。

如果没有氧气,构成我们身体的物质的复合性层次在几分钟后就要开始瓦解:如果没有水,我们几天后就会完蛋;如果没有食物,我们至多撑上几星期,也要呜呼哀哉。如果将多个人聚在一起创造超个体,人们就必须获取更多的能量,这使得能量获取成为社会发展的基础。

我在说“能量获取”时,指的是人类全方位的能量获取,最重要的有:

食物。无论是直接消耗,还是喂养牲畜以让它们提供劳力,还是喂养肉畜以供随后食用。

燃料。无论是用于做饭、取暖、制冷、烧窑或烧炉,还是用于为机器提供能源。燃料既包括木头、煤炭、石油、天然气,也包括风能、水能和核能。

原材料。无论是用于建筑、金属制品、制陶、制衣,还是用于任何其他目的。

如此定义的能量获取与更普遍使用的生理幸福感尺度有关,但要宽泛一些。生理幸福感尺度包括诸如实际工资、人均GDP、人均GNP(国民生产总值),或者人均NDI(国民可支配收入)等。实际工资衡量校正了通货膨胀的个人收入(无论是以现金还是其他形式获取);GDP衡量消费、生产添加的价值和一国疆域内产生的收入;GNP衡量的是加上或减去从世界其他地方转移财产收入或劳动收入而来的净收入的GDP;而NDI衡量的是GNP加上或减去以货币或其他形式从世界其他地方获取的净转移支付的GNP,包括税收和馈赠。GDP、GNP和NDI只需各自简单地除以研究地域的人口数量,就可转换为人均数字。

经济学家通常关注的是人均实际工资、人均GDP、人均GNP和人均NDI,而不是能量获取,很大程度上是因为这些度量标准在现代经济体(即1800年后的西方、1900年后的东方和1950年后的世界其他地方)中,比种类更广泛的能量获取记录要完备得多。然而,如果在时间跨度极长、生存实践的本质变化巨大的情况下做比较,能量获取是一种更灵活的度量标准。

东方、西方从哪儿出发

关于人类的能量使用情况,涌现了浩如烟海的文献,贡献者有医学研究者、工程师、自然科学家、社会科学家和人道主义者。然而,相形之下,很少有人尝试对其进行历史的综合分析,而且由于不同的研究者专注于不同的能量获取特点(比如,食物消费、净能量使用、物质生活标准、总消费等),以不同的方式对其进行度量(比如,每人每天千卡消耗量、出生时预期寿命、实际工资、身高等),或者对变化进行定性分析而不是定量分析,使得即使只是形成总体概貌也变成了一个复杂的任务。因此,我首先要更严密地定义我的一些术语。

我的总体框架要从一幅广为引用的图说起(见图3.1)。这幅图最初是于1971年发表在《科学美国人》(Scientific American)杂志上的。在该图中,得克萨斯农工大学的地球科学家厄尔·库克(Earl Cook)对狩猎–采集社会、早期农业社会(他指的是大约公元前5000年亚洲西南部的农民)、先进农业社会(大约公元前1400年欧洲西北部的农民)、工业社会(1860年左右的西欧人),以及他本人身处的北美和西欧的技术社会的典型的人均能量获取,进行了粗略估计。库克给4项指标打了分:食物(包括喂养的家畜)、家庭和商业、工业和农业,以及交通运输。此图表成为研究能量获取情况的历史学家一个常用的出发点。

图3.1 厄尔·库克的社会发展不同阶段能量消费(以每人每天计算)
资料来源:库克,《能量流》(Flow of Energy),137页。

库克将食物能量与非食物能量区别对待,这是至关重要的。人类对食物能量的消费是具有极大的强制性的:如果在一段时间内,这一数值远低于平均每人每天2 000千卡,人们就会变得虚弱而无法劳动。他们将丧失身体的机能,过早死去。然而,如果食品能量的输入在一段时间内持续高于4 000千卡,人们也会变得肥胖,患上极其严重的相关疾病,同样会有不少人过早死去。(营养学家通常会用“卡路里”来描述物理学家所说的营养“千卡”,食品包装上的营养成分表上列出的含热量实际上指的是千卡。)

食物能量的消费会随时间推移而变化,部分是因为人们会在诸如谷物等“廉价”热量食物和诸如肉之类的“昂贵”热量食物之间来回摆动(大致估算,消耗10千卡的植物才能生产1千卡的肉类)。在肉类丰富的21世纪,饮食通常会达到每人每天大约10 000千卡。然而,在非食物的表中,能量消费变化得更显著。大多数狩猎-采集社会消耗的非食物热量都相当少:他们需要生物量用于烹饪、燃料、衣服、武器、篮子和个人饰品,但通常居住在非常简陋的栖身所里,只有极少的实用物质产品。农业社会通常有数量多得多的坚固房屋,有大量的各式各样的人工产品,而现代工业社会无疑更是能生产出数量巨大的非食物产品。在最简单的热带狩猎-采集社会,总能量获取量(食物+非食物)大致会低至每人每天4 000~5 000千卡;而在当代美国,这个数字则会高达每人每天230 000千卡,全球平均数现在大约为每人每天50 000千卡。

在历史上的大部分时期,人均非食物能量都是趋于上涨的,但人们没有多少办法将非食物热量转化为食物。结果,增加食物热量的困难成了扩大人口规模和提高生活水平的主要障碍。托马斯·马尔萨斯(Thomas Malthus)在其《人口原理》(Essay on the Principle of Population)中就已认识到这个问题。他写道:“应当始终牢记,食物与加工产品之间存在根本区别。加工产品的原材料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对这些产品的需求可以促使它们需要多少就能生产出多少。然而对食物的需求,绝对没有这样的创造力。”

甚至在史前时代,非食物能量都能稍稍缓解食物供应的压力。例如,提供肥料、改善交通以使食物从充裕的地方流动到匮乏的地方,还可以提供燃料以加工食物。然而,直到19世纪起——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始于马尔萨斯在世时——交通、加工、肥料和科学干预才对食物供应进行了彻底改革,使得人类的身材、寿命和健康状况得到不断改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