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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线电话

老孟爱打电话,打广播里的热线电话。有天晚上,老孟打开了收音机,听见专家正在里面说话。说的什么话呢?说的是看病的话。听专家说话,老孟很感兴趣。专家描述的病灶,怎么和自己的状况一样呢?老孟静心聆听,就听见专家开始公布热线电话,说凡是打进来热线电话的,都可以得到奖励。

老孟抓起电话,打了进去。没想到,居然打通了。专家在电话里为老孟颁了奖,并鼓励他说,只要坚持拨打热线电话,一定会得到源源不断的奖品。

第二天,老孟按照专家的指引,兴冲冲地跑到百花大楼领奖去了。百货大楼的人告诉他,领奖在负一楼。负一楼,也就是地下室。

进了地下室,老孟报出了自己的电话号码,很顺利地领到了奖品。奖品是一本书,是关于健康方面的书。老孟如获至宝,捧着书回了家。

这本书真厚,讲的都是有利于健康的道理。

老孟津津有味地看着书,儿子回家来了。平时,儿子是很少回家的。成家立业的人了,早就独立自“煮”了。是老伴儿给儿子打了电话,要他无论如何回家一趟。

老伴儿朝老孟努努嘴,示意儿子,别让老爹中毒。儿子从老孟手里拿过书,翻了翻说,这是本假书嘛!

老孟夺过书说,这是专家发给我的奖品!

儿子笑了,什么专家?穿个白大褂,就是专家了?

老孟说,你胡说!什么白大褂?我没见过?我只是给专家打了个热线电话!

儿子指着书说,瞧,印刷质量多么低劣!不是假书是什么?说着,儿子就拿出手机,按照封底上的电话号码,打了过去。打了几次,都没打通。儿子说,怎么样?电话号码是假的!

老孟说,这能说明什么?反正,我认为书上说的,就是有道理!

儿子说不通老孟,转身对老娘说,我爹已经中毒了,看好他,别让他给骗子拿钱就是了。

老孟一声冷笑,并不搭理儿子。

儿子扮个鬼脸走了。儿子知道,有老娘虎视眈眈地盯着,老爹再迷瞪,也晕不到哪里去,总不至于白给人家送钱去。

老孟对老伴儿赔下笑脸说,老婆子,你的眼睛不要瞪那么大好不好?放心,我不会往水里扔钱的。

老伴儿警惕地说,你想拿钱打水漂,我可不答应!

老孟笑笑说,放心,我只拨打专家热线,只领奖品,行不行?

老伴儿“扑哧”一声笑了。老东西,天上能掉馅饼吗?能掉你怀里吗?

晚上,老孟又打开了收音机,又听见专家在里面说话。专家不停地接着热线电话,鼓励各种声音的男男女女。在老伴儿的监督下,老孟拨通了热线电话。

专家听出了老孟的声音。专家高兴地告诉老孟,恭喜您今天又获奖了!

老孟抑制着兴奋,奖品还是书吗?

专家说,这次不给您发书了,这次奖给您的是一盒保健品!明天,去百货大楼提货吧!

老孟问,还是负一楼吗?

热线电话却断了,专家开始接另一个听众的电话了。

放下电话,老孟对老伴儿说,怎么样,今天的电话没白打吧?弄了一盒保健品!

老伴儿不以为然,让你上钩呢,先让你尝尝甜头,再拉你下水!

老孟黑着脸,不理睬老伴儿了。

次日一早,老孟又去了百货大楼。这回路熟,直接去了负一楼。进了地下室,小姐让他等一会儿,说是奖品断档了,需要去公司拿。老孟只好坐下来,与小姐东拉西扯地胡聊,等待有人送奖品过来。小姐对老孟说,大叔,不如您干脆买十盒吧,买十送三,多实惠呀。另一个小姐敲着边鼓说,今天搞活动,最后一天,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走过路过,千万不可错过。

老孟心里盘算,是比较划算,可以省百十块钱呢。

老孟动了心,准备掏钱买十盒。可一摸口袋,钱包不见了。老孟想,一定是老伴儿干的好事,悄悄把钱包拿走了。

老孟正在尴尬,忽见一只大老鼠从柜台里钻了出来,探头探脑,吓得小姐们哇哇大叫。一个男人跑过来训斥说,嚷什么嚷?有什么好奇怪的!地下室能没老鼠吗?

闻听此言,老孟不由得笑了。地下室的老鼠这么肥,吃保健品吃的吧?

想到这里,老孟钻出了地下室。

室外的阳光很灿烂,晒得他睁不开眼。

老年款

人老了,说不中用就不中用了,不但眼花了,耳朵也不好使了。孩子们几次建议,要给我买个手机。就买那种老年款的,字大,看着省力,还可以听广播,也可以当手电筒用。

我摇摇头,表示婉拒。我要那玩意儿干什么?我又不给谁打电话,也没人给我打电话。当然,孩子们每天都想给我打电话,看我是否还活着。不是我心疼花钱,而是我的心受不了,我需要安静,需要养心。

看我这个状态,孩子们便不再要求为我配置手机了。但他们都表示说,一定要能随时找到我,要我不脱离他们的视野。

难道孩子们要监控我吗?我瞪起了眼睛。

前些年,孩子们就开始了对我的监控,给我的脖子上挂了个卡片。卡片上写着我的姓名、年龄、血型、家庭住址,以及孩子们的联系方式。我一旦出了问题,路人马上就可以按照卡片上的信息,联系到我的孩子。我戏称这张卡片是“老年卡”。每天,我戴着老年卡,在街上晃来晃去。晃了几年,也没用上。因为,我没出任何意外呀,老年卡有什么用?反而,我遭到了熟人们的讥笑,笑我煞有介事,像个不开会的会议代表。

我扯掉了老年卡,孩子们又为我配了个BP机。这玩意儿,不大,像个黑匣子。据报纸上说,美国的农场主把它挂在牛脖子上,一呼,牛就知道干活了;再呼,牛就知道该吃饭了……辛苦了一辈子,当牛做马,大概我也就这点本事了。在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我把BP机从腰间解下来,丢进了厕所的下水道里。

那几天,孩子们呼我,我都没有反应。这可把孩子们吓坏了。他们一齐跑过来,敲开了我的门,看到我安然健在,竟愤愤不已。老大说:“爹,您怎么搞的?给您买的BP机,是摩托罗拉的呀,两千多块钱呢。”

老二说:“爹,我以为您死了呢。美国有一位孤独的老人,死了几天,尸体都臭了,没人知道!”

老三说:“爹,您别闹了,让我们当儿子的过几天消停日子行不行?”

我无话可说。我错了,我打扰了孩子们。为了孩子们,我决定让自己宁静下来。我哀求着孩子们,不要再琢磨我了,行不行?我不要老年卡了,也不要BP机了,全当我死了行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