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沈怀安坐在一边听完了陆言卿的叙述之后, 也忍不住蹙眉。

“那你如今能想起自己到底是谁家的孩子吗?”他问。

陆言卿摇了摇头。

“我只想起了那日的事情,除此之外还是一片模糊。”陆言卿低声说,“可能是那件事刺激到了我, 所以才会将那些事情全部遗忘。可是, 为什么如今倒是忽然想起来了呢?”

沈怀安自然也不知道原因, 他建议道, “要不然我们去找师尊,跟她说说这件事情, 或许能找办法。”

对于徒弟们而言,虞楚简直是全能的存在。无论他们想学什么,有什么困境,只要去找师父,师父都能帮忙解决。

陆言卿却摇了摇头。

“这是我自己的事情, 我不想劳烦师尊。”陆言卿低声道, “再说都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了,就算说了, 又能如何呢?”

沈怀安想了想, 又说, “那你去问问李清成, 这小子对这方面有点东西。”

“其实他之前便找过我了。”陆言卿道,“是我不想知道我的身份。”

“为什么?”沈怀安疑惑地问。

“事情都已经过去了, 知道我是谁又如何呢?”陆言卿沉声道,“我对过去一点兴趣都没有, 我只想好好过下去。”

陆言卿本来也不是为了寻求解决方法。他只是觉得自己一个人在黑夜中有些喘不过气,需要其他人陪着而已。

相比于后来才拜入师门的萧翊和李清成,陆言卿与沈怀安算是少年结识,一起长大, 又是过命的交情。

若是他非需要人安慰,陆言卿第一想法便是来找沈怀安。

“你啊,就是太敏感,心思太细腻了。”沈怀安说,“你若是不甘心,咱们就把你身世弄清楚,也算了去一个心事。这样不上不下的吊着,你才容易难受。”

陆言卿一言不发,过了一会儿,他站起身。

“我回去睡觉了。”他道,“这件事不必和其他人说。”

“知道了。”沈怀安懒洋洋地说。

陆言卿这才离开西厢房,返回自己的房间。

他回到床上躺下,一闭上眼睛,却尽是人的眼睛。

侍卫那张被汗水浸湿的脸,他睫毛长长的,湿润的,紧缩的瞳孔里倒映着少年稚嫩的面庞,和孩子背后散落的村民以及侍卫们尸体。

还有侍卫那张僵硬的笑脸,比哭还丑的鬼脸,还有他死不瞑目,脸色泛青地注视着天空的脸。

侍卫的眼睛那么大,在陆言卿的脑海里,他的五官不断模糊,只留下了那双倒映着他当年稚嫩脸庞的有些惊恐而紧缩的瞳孔。

那个人是谁?他叫什么名字?

……他只是个无名小卒,在这世道上,不是每个死人都能被人记住。

人的性命轻如浮尘。

就像那整个村子无辜人的性命一样。

那股浓烈的、刺鼻的血腥味仿佛就在鼻尖,刚刚合眼的陆言卿瞬间睁眼睛,他坐起来深深地呼吸着,修长的手指抵着自己的太阳穴,低下了头。

隔日清晨,众人都起床开始晨读。

沈怀安拿着书走出院子,他本来还有些担心陆言卿,便看到他一如既往地站在院外,等待其他人,表情一如既往的淡定。

“师兄们,早啊。”后面,李清成打着哈欠,和萧翊走了出来。

“早。”陆言卿温和道。

另一边,小谷也走了过来,一行人都往悬崖边去。

每日清晨,他们都要坐在岩石上,一边读书一边看着朝阳升起。

沈怀安拿着书,他有点发愣。陆言卿伸手用书卷轻轻地敲了敲他的头。

“怀安,走了。”

沈怀安这才清醒过来,跟了上去。

一整个上午,陆言卿都表现得非常淡定,和过去没什么不同。

可他越这样,沈怀安越不放心。

正常人做噩梦了,或者想到不开心的事情都不会这样淡定吧。陆言卿太能隐忍了,沈怀安终于有了和师父同理的心情,怕陆言卿把自己憋出毛病来。

下午,趁着陆言卿在法阵中修炼,沈怀安抓着李清成,带他来到僻静地方。

“师兄,怎么了?”李清成说,“我最近没惹到你吧,你这是想找个阴凉地方把我埋了?”

“别贫了!”沈怀安带着他来到山坡一个僻静地方蹲下,他蹙眉道,“你那日探测陆言卿,是不是知道他过去是谁了?”

李清成一怔,他眨了眨眼睛。

“我……”

“别和我撒谎。”沈怀安说,“如果你看了,那你应该知道他童年强盗的事情,他昨日忽然想起来些,我看他神色不对,怕出事。”

李清成犹豫片刻,他叹气道,“师兄,其实出于个人隐私,我不该说什么。可……可你猜的对,我确实看到了他过去发生的事情,自然也能推测出他是谁。”

“那你说啊,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沈怀安催促道。

李清成看向他。

“我可以告诉你,可是你做好心理准备了吗?”李清成道,“他自己都不想知道,也不想让其他人知道的秘密,如果我告诉你,未来他知晓了,不会对你我离心吗?”

本来急切的沈怀安一怔,犹如一盆冷水浇头。

是啊,他本意是关心陆言卿。可如果陆言卿知道了这件事情,未来不和他好了怎么办?

沈怀安挠了挠头,他气道,“真是烦死我了!”

看着陆言卿自己钻牛角尖不行,想了解一下情况也不行,这可怎么办?

李清成蹲着,他蹙眉道,“不过倒是有一件事情确实奇怪。”

“什么意思?”沈怀安问。

“陆师兄应该跟你说了,是一伙强盗行凶。”李清成道。

“对,他说他小时候以为是个巧合,是强盗要杀人抢劫,结果昨天晚上他想起来,那些强盗可能根本不是强盗!”沈怀安道,“那些人似乎就是冲他这个小孩子来的。”

“这就是问题所在了。”李清成说,“按照师兄的背景,完全看不出为什么这伙人要找他,根本就是两个完全不搭噶的事情。”

最后,他批注道,“阴谋,绝对有阴谋!”

沈怀安在李清成身边重新蹲下,他叹了口气,“这可怎么办,陆言卿还说不要告诉师尊,我这到底说不说啊?”

“要不……我们再观望观望?”李清成挠挠头,“如果大师兄就是做了场噩梦,那就算了。如果你发现他又出现这种状况,我们就告诉师尊。”

“行。”沈怀安道。

二人的观察行为按下不表。

陆言卿自己本身就是非常细腻的性子。他察觉到自己会做噩梦之后,便会在睡前十分注意自己的气息。

而后哪怕他又连续几天梦到当日的事情,陆言卿再睁开眼睛,连呼吸都没有变过一分。

这样恐怖的制止能力和对自己控制的能力,恐怕也只有陆言卿能做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