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节 余 论

以“狐仙”、“长仙”之类为主流的“四大门”信仰,可以说是汉族民俗宗教的一种形态,或许还是其典型的形态之一。本文的研究说明,“四大门”之类的信仰是在汉文化深厚及悠远的背景之下生长及成熟起来的,同时还应指出的是,乡民社会的人们具有将各种来源不同甚或不同属性的要素缀合起来,以便在他们自己的生活世界里建构出民俗宗教的能力。

据日本学者赤松智诚和泉靖一早年的调查(75),赫哲族的萨满在治病跳神时所请的神,主要就有“胡仙”、“黄仙”和“蟒仙”等。此外也有证据表明,在满族及达斡尔族等少数民族的萨满教文化里,可能也渗进了类似“四大门”信仰的一些因素。尽管“四大门”信仰的确具有萨满教的一些属性,但若仔细分析,集中在中国北方各地的以信奉“狐仙”、“黄仙”或“长仙”等为典型特征的民间信仰或民俗宗教形态却也自有其流脉传承,其与所谓“巫傩文化”和“萨满文化”两个谱系(76)的关联,尚有很多不大清楚的问题值得进一步深入探讨。

诸如清宣统三年石印本的《西安县志略》、1919年龙江印刷局铅印本《龙城旧闻》、1920年铅印本《瑷珲县志》、1920年哈尔滨铅印本《呼兰县志》、1931年铅印本《义县志》、1933年黑龙江通志局铅印本《黑龙江志稿》及1934年铅印本《庄河县志》、1948年铅印本《海龙县志》等等,我们从众多地方志的片段记载来看,“四大门”或“五大仙”之类的信仰,确实曾与各地的萨满教传承发生过密切的糅合及深刻的互渗关系。在这些志书所反映的各个地方,既有信奉“胡大太爷”、“胡三太爷”、“黄三太爷”,将其供于家中的情形;又有“神之所托”,多为狐、黄、白、柳、虺五种的情形;还有将大仙的种类扩及“水獭”、“狼”、“龟”等其他野生动物的情形。既有汉族式的“烧太平香”,又有满族式的“跳太平神”,还有以三月三日及九月九日(77)为期的“跳神会”或“大神节”。对于所有这些不尽相同的体现,我们既应在各自地域的生活世界中予以理解,也可以像本文也试图展示的那样,将其在历史性的考察和地域研究的比较中予以把握。(78)

“四大门”之类的民间信仰或民俗宗教,经常会被指斥为“迷信”与“淫祀”,“知识阶级”不信,“巡警不时捕治”(1921年石印本《凤城县志》),尽管如此,它们“暗中仍属不少,乡间尤多”(1926年铅印本《双城县志》),这说明此类民间信仰或民俗宗教乃具有非常顽强的生存及变通能力。差不多在绵延断续地时隔近一个世纪之久的今天,我们仍可发现其蛛丝马迹,在个别地方甚或还能见到其较为完整的形态或体系。回顾历史,环视现实,研究“四大门”之类民俗宗教的课题,其学术及实践的价值确实发人深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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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本文原题“四大门:北方民众生活里的几种灵异动物”,系北京大学社会学人类学研究所(ISA)工作论文(2000.006);后作为与会论文提交给中山大学人类学系“‘田野中的宗教’国际学术研讨会”(2006年2月18日,广州),并收入王建新、刘昭瑞编《地域社会与信仰习俗——立足田野的人类学研究》(中山大学出版社,2007年12月)第323—353页。

(2) 这批论文现藏北京大学图书馆。

(3) 杨堃:《我国民俗学运动史略》,《民族学研究集刊》第六辑,1948年,第92—102页。王文宝:《中国民俗学史》,巴蜀书社,1995年,第261—262页。王建民:《中国民族学史(上卷)》,云南教育出版社,1997年,第251—252页。

(4) 李慰祖:《四大门》,燕京大学法学院社会学系学士毕业论文,1941年。

(5) 周星:《人类学者的“知识”与访谈对象的“知识”》,周星、王铭铭主编:《社会文化人类学讲演集》,天津人民出版社,1996年,第269—287页。

(6) 顾颉刚编:《妙峰山》,中山大学语言历史研究所印行,1928年。刘锡诚主编:《妙峰山·世纪之交的中国民俗流变》,中国城市出版社,1996年。

(7) 吕威:《民国时期的妙峰山民俗研究》,刘锡诚主编:《妙峰山·世纪之交的中国民俗流变》,中国城市出版社,1996年。

(8) 周星:《汉族民俗文化中的谐音象征》,《社会科学战线》1993年第1期。

(9) 李慰祖:《四大门》,燕京大学法学院社会学系学士毕业论文,1941年。

(10) 周作人:《知堂集外文·(亦报)随笔》,岳麓书社,1988年,第483页。

(11) 李慰祖:《北京附近四大门的礼仪》,辅仁大学Museum of Oriental Ethnology:Folklore Studies,Vol. 7,1948年。

(12) 胡堃:《中国古代狐信仰源流考》,《社会科学战线》1989年第1期。山民:《狐鼬崇拜初探》,《民间文学论坛》1993第2期。山民:《狐狸信仰形成的文化背景与表现》,《中国民间文化》1994年第4期。

(13) 宋兆麟:《巫与巫术》,四川民族出版社,1989年,第84页。董晓萍:《民俗学导游》,中国工人出版社,1995年,第44页。乔润令:《山西民俗与山西人》,中国城市出版社,1995年,第208页。洛阳市地方史志编纂委员会编:《洛阳市志(第十七卷)》,中州古籍出版社,1999年,第352—353页。

(14) 乌丙安:《中国民俗学》,辽宁大学出版社,1985年,第260页。葛承雍:《中国传统风俗与现代化》,陕西人民出版社,1989年,第76页。高占祥主编:《论庙会文化》,文化艺术出版社,1992年,第195页。山民:《狐狸信仰之谜》,学苑出版社,1994年,第175—188页。

(15) 色音:《东北亚的萨满教》,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8年,第49—62页。

(16) 孟慧英:《萨满教的精灵世界》,《民族艺术》1999年第2期。

(17) 李乔:《中国行业神崇拜》,中国华侨出版公司,1990年,第413—414、444—445、470—475页。

(18) 新凤霞:《新凤霞回忆录》,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1980年,第324页。

(19) 渡边欣雄著、周星译:《汉族的民俗宗教——社会人类学的研究》,天津人民出版社,1998年,第13—15页。

(20) 常人春:《老北京风情记趣》,北京出版社,1993年,第108—110页。

(21) 爱伯哈德·W. 著、陈建宪译:《中国文化象征词典》,湖南文艺出版社,1990年,第122—123页。

(22) 詹姆森·R. D. 著、田小杭等译:《一个外国人眼中的中国民俗》,上海文艺出版社,1995年,第61—73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