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苗 族

我的手指和脚趾刚刚停止了抽痛,站长就说我的车要发了。于是我离开了西南锁钥之地,踏上了前往施秉的路。施秉不通火车,到那里去的公共交通方式只有长途汽车。但是,施秉却处于苗乡的中心位置,而我希望访问的下一个部落正是苗族。苗族是中国最古老的少数民族之一,大约4000年前的商代卜卦甲骨上就提到过他们,苗族的历史可以追溯到比公元前2600年的黄帝时代还要早的时候。黄帝是生活在中国北方黄河流域的部落联盟的首领,但是直到黄帝打败蚩尤领导的敌对部落之后,他才建立了自己以及汉人祖先的优势。

我有过一次黄河探索之旅,曾经经过山西南部的一个盐湖,应该就是黄帝与蚩尤最后一战的战场。(有关黄帝与蚩尤最后一战的战场,史学界说法不一。其中之一是作者提及的山西运城盐湖,还有河北逐鹿等。——编者注)蚩尤战败之后,与他结盟的那些部落被迫离开黄河流域向南迁徙。当时南迁的部落中就有苗族的祖先,而如今的苗人仍尊蚩尤为自己的祖先。我本人的迁徙倒是更简单。离开镇远一个半小时后,我已经到了施秉,走在挤满了蚩尤的后代们的大街上。我一边走一边想,如果是蚩尤获得了那个盐湖的控制权,中国的历史又该是怎样呢?为保存足够的食品供给城市建设和作战需要,盐是至关重要的,没有盐,苗人的祖先就无法形成并保持他们在黄河流域发展起来的那种文明。至少这是我个人的理论。当然,可能苗人就是喜欢迁来迁去,又或许他们就是喜欢雨水。

和镇远一样,施秉也是横跨舞阳河两岸,但面积只有镇远的十分之一左右,而且居民多数是苗族而非汉人。苗族是中国第四大少数民族,仅次于我曾经拜访过的壮族,以及北方的满族和回族。1990年政府进行的第4次人口普查显示,中国有730多万苗族人散居在西南部,最大的聚居地是贵州省。

苗人开始向南迁徙的时候,首先沿长江定居,在中游地区居住了两千多年的时间。之后,秦始皇迫使他们再度迁移,他们一直不停地南迁,直至来到现在的中国西南地区,汉人对此地没有兴趣,至少当时是如此。实际上,在过去的两千年里,西南一直是中央政府流放失宠官员之地。

对我来说,我倒不觉得这是一种耻辱,恰恰相反,我很高兴来到这里与蚩尤的后代为伍。尽管蚩尤是传说中苗人最早的祖先,苗家逢年过节都要朝着他生活过的方向叩首。然而,苗人最原始的祖先却不是人,而是一段树干。是不是听起来有些耳熟?侗族人也拜树干为自己的祖先。但苗族人的祖先并不是普通的树干,而是枫树的树干。枫树干生了一只蝴蝶,蝴蝶在树皮上的水泡中产下12只卵。12只卵中生出龙、虎、蛇、蜈蚣,好精灵和恶精灵,还有最初的人类姜央。当姜央的蝴蝶妈妈去世的时候,她的灵魂飞到天上变成月亮,至今苗族话中的“月亮”也有“妈妈”的意思。

从汽车站过两条马路,就到了施秉县政府招待所,我办理了入住手续,把包放下。可就这样结束一天太早了点,我就走回到小城的主干道。事实上,把施秉称作小城可能有点过分了。它也就比村庄大一些而已,城里总算还有两条街道,在十字路口有一个市场。我在市场的货摊中穿行时,两个苗族姑娘向我走来,她们想和我练习英语。她们说已经从中学毕业,正在等合适的工作。这听上去有些耳熟。我告诉她们要有耐心,我自己就等了30年才等到一份好工作,那就是人家出钱让我来中国旅游。

我继续在市场中穿行,而她们也继续问我一些与人套近乎的标准问题,我就问她们城内是否可以买到苗族传统产品。我在市场上没看到任何可买的东西,但似乎应该有手工艺品之类的东西,不管怎么说,施秉周围有几十个苗寨呢。两个姑娘用苗语商量了一下,然后把我带回到镇子上唯一的那个十字路口。往东街走过几个门口后,她们带我走进一扇门,一个小小的标牌告诉我,我已经来到施秉县少数民族刺绣厂。

进了大门,她们带着我沿楼梯上到二楼,并把我介绍给刘同志。刘同志说几年前自己花钱开了这家厂子,现在已经是县城里雇人最多的工厂。在主车间里,我看到40位苗族妇女正在绣着被罩、枕套和披肩。刘同志接着带我去了一间小展室,就是在这里我把身上所有的现金换成了我这辈子没有见过也没有摸过的、美得令人难以置信的绣品。

早些时候我曾经在矮岭瑶寨买过一件刺绣的上衣,当时以为那是我见过的最精致的针线活了,但是现在,那件瑶族上衣有了竞争对手,我在这里买的一件丝绸披肩竟然两面绣满了一模一样的图案。我不知道苗族妇女是怎样绣出来的,我轻易不会花掉100美元的,但我还是花这么多钱买下了一件很大的黑色的丝绸披肩,披肩的两面绣满了上百朵鲜花、枝蔓,哦,当然还有蝴蝶,那可是苗族人的祖先啊。但是最打动我的是,尽管有蝴蝶图案,它并没有因循传统的刺绣形式。这是工厂里一位苗族妇女自己的艺术创作。后来,我在香港看到过一件类似的披肩,要价是施秉这里的3倍,但仍然是相当便宜了。就看那针线活,还有那苗族刺绣也值。最后,我依依不舍地与工厂老板和带我过来的两个苗族姑娘说再见,继续沿着那条主干道来到镇子东边的环形交叉路口。

环形路口的北侧是我进城时走的那条路,而南侧则是中国旅行社在当地的办公室,我走了进去。一般情况下,我不用中国旅行社,我更愿意把钱花在刺绣披肩上。但这次我很幸运,而且我得承认,如果中国旅行社的服务都像施秉这家一样好的话,那么每到一地第一个要去的地方就是中国旅行社了。在这里,我只花了30元人民币,他们就安排我参加了一场苗家婚宴。不出几分钟的时间,我已经走在横跨舞阳河的桥上,前往附近的一个村子,那里正在举行一场婚礼。

距真正完婚还有几天的时间,但庆祝仪式10天前就开始了,亲朋好友络绎不绝,给新郎和新娘两个家庭送来祝贺。我走进新郎家里。其实,是先在他们家门口停下喝了一水牛角的酒。婚礼期间,苗族人会在门口内挂起两只水牛角。客人一到,两只水牛角里就会倒满米酒,客人喝干一只,主人或其家人喝掉另外一只。

我喝干我的那只水牛角里的酒后,跨进房门,新郎的母亲先用干蓟花根蘸了一些绿色染料,在我脸颊和额头做了记号。片刻间,我的脸颊布满了阳光从云隙照射下来一般的片片绿色,好像得了某种新型风疹一样。她说,这样的话每个人都会知道我曾经是苗人婚礼的座上客,如果不用肥皂洗掉,染料能在脸上待上一周的时间。即使在正常情况下,我也能引来一大群人围观。现在人们肯定以为城里来了马戏团,或者是瘟疫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