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女帝和长公主84

不消几刻, 秦明素抿了抿干涩的嘴唇,默然静候。

两步开外, 冰湖岸旁, 秦姬凰仍然孤坐那块青石上,她将酒囊晃了又晃, 始终不曾饮上一口, 听完请求之后也没有一句话。

“除了江山和美人,君王确实无有第三路可选。”又默了稍许,明素上前伸手,轻轻地搭在秦王肩上,“正好借这次机会, 我也想看看, 那个与我做了六年夫妻的人,心里到底有无我一点点分量,大王。”语气缓缓地, 并不悲戚。

秦棠景于是抬眸,黑亮的眼瞳,望她目光如炬:“有一点你要想清楚, 代孤王上战场不是儿戏,这意味着你们彻底反目敌对,你与宋容再也回到从前。”

当初救明素离开小黑屋,就在她晕迷时喃喃念着的那个人,一直都是宋容。

“大王顾念臣妹,臣妹感激不尽, 但事关家国成败,臣妹心意已决。”

“家国?”秦棠景念这两字,将手扶住了额头,“论起来,秦宋都是你的家国,孤王不会逼你必须二选一,你不必因此为难。”

秦明素摇首:“臣妹并不是大义凛然,除了大秦成败之外,其实也有自己的私心。”

“就因为一个宋容?你想保她一命。”

“不止如此。”秦明素迎上姬凰,人形容虽弱,说出的话却不软弱,“臣妹更是为了祁王府上下一百余人。”

秦棠景明白了,“谋逆者,灭其满门,你想救他们?”

这句话,令秦明素的心狠狠一剜,而后苦笑了声: “至亲怎能见死不救,那是臣妹的家人。若能将功赎罪,臣妹愿献身赴死。”

她将手从姬凰肩上收回,立在风口,“祁王府犯下滔天罪行,兄长弑君夺位,罪该万死,臣妹身为祁王府当中一员,理当同罪,如若臣妹此举真能立下功劳,不敢奢求大王放过臣妹兄长,只求大王复位后,赦免我祁王府那些无辜之人。”

言尽于此,秦明素跪拜施君臣大礼,这过程受风惹得咳嗽不止,几次摇摇欲坠,好似一阵风就能飘走,阿阎要来搀扶,都被她推开。

当日远嫁宋国的诏书下达,她兄长就是这样到处求人,去小皇叔那求情,去秦王那哭诉,也去太后那跪求收回旨意,跪了整整两天两夜,最终也没能留住她人。

如今换作秦明素,护整座祁王府周全。

秦棠景当时脸色虽沉着,但到底也没阻止,这么受了秦明素三拜。

可那夜落位之辱,毕生仅此一桩,早已牢牢地钉在耻辱柱上。

“以妻为饵,诱敌入瓮,这种狠毒招数谁策划出来?卫晋?”

“无关卫大夫,是臣妹自愿上阵。”

“你不用替她说话,这世上除了她卫晋夫,恐怕无人拥有这份胆识。”

“臣妹恳求大王成全。”这句话秦明素将身段放得很低了,声音也有一丝颤颤,“也许明日那一仗,是明素最后一次,见她了。”

日将落,云薄风寒,黄昏沿着雪色而至。

远处,时不时响起几声咳嗽,那女子病弱得好似要将五脏六腑咳出。

“天色晚了,主子,咱们也该回去了。”一旁阿阎望望天,再看依然沉思的秦王,只好加大些音量,“大王在想什么?”

“孤王在想一个问题,莫非真是天助我也。”秦王立身,半晌道了这句,满是疑惑。

阿阎想了想,便也应句:“大王福泽深厚,一路过关斩将,自有杰士相助。”

“杰士?丞相吗?她助孤王平定天下,半道却含恨而终。”李丞相的逝世,终将成了姬凰心中一根锐刺。

“牺牲小我,成全大义,丞相生平一向如此。”阿阎垂头。

秦棠景冷笑了声,拔开塞头倒酒,一边横扫她眼,“你老实告诉我,当年你护送丞相棺椁回到咸阳,朝堂上真如你所说被秦明月所控?母后被幽禁,你亲眼所见?”

“是。”阿阎声音陡然低了下去,双手开始摩挲掌心,“属下不敢欺瞒主子。”

“阿阎,孤王不傻,你不觉得事事都透着一股诡异,没察觉吗?”

阿阎顿住,嘴干舌燥,摩挲的掌心逐渐出汗,“属下愚笨,未曾察觉异常。”

“这股诡异在于,太多巧合了。”

“何处巧合?”

“你想想,这一切就比如,每次你饿极了,忽然就有人递你一块饼充饥,解你饥饿之苦,从不让你饿着,这般行径,像不像被圈养的傀儡?思之令人发寒!又让孤王不得不谨慎。到底哪个环节出了问题?难道有人在操控?孤王简直不敢深思……”

从出秦宫开始,日子久了这团迷雾,教人越发地看不清楚。

秦明月叛变,支持他夺位的李丞相居然堂而皇之倒戈,出谋划策帮她灭魏除燕,一心辅助她扫荡六国,仅是因为念着与小皇叔的旧情?

而秦明月兵败退回关内后,从不派兵杀她斩草除根,双方居然相安无事至今。

他不怕她重新打回秦国,屠他满门泄愤?

再有当年的叛乱之名,便是废除变法,但如今秦国一切照旧,难道是秦明月没有斗过那些女子新贵们?除了这些以外,种种端倪,无不诡异!

秦棠景抬头,猛吞咽了数口温酒,满腔瞬间充斥着一股药香,慢慢回味起来却是极其苦涩。

良药苦口,她也还记得楚怀珉哄她喝药时说的话,只是这味苦,仿佛洇进了骨血。

“属下还是那句话,暗卫杀人还在行,至于其他之事,恕属下愚笨无能。”

“那就是你还不了解天下这盘棋,反正孤王也越来越看不懂,一个个举世难题,好像不用孤王出手,贵人们都帮我一一解决掉。你说说,孤王这个便宜王,还能当多久?”

阿阎这次无话,她只敢往天上看,不敢回答。

“但愿是孤王多虑吧!”

落日斜晖,袖袍终一扬,说完后秦棠景仰天长笑,些许悲凉,笑中乾坤不明。

迈着不甚稳的步伐,地上徒留一深一浅印记,她不回头,走进落幕前更深处去了。

*** ***

宋容,脸色铁青,死捏着案子一角,暴风雨前的宁静。

“瞧清楚了?真是王后?”一双眸子迸出戾气,压着怒火她又询问了一遍。

“没错,出现秦王军前锋那个女子,就是王后!”

宋容怒极反笑:“公然站到寡人的敌军前,她想怎样,与寡人反立成仇?还是想与寡人打一仗!”背叛她的人,统统没好下场,无论任何人。

“依楚谋士之见,寡人该当如何?”宋容目标,二话不说直指正忙于布阵的楚怀珉。

“牵扯王后,宋王定夺便是。”楚怀珉随口应声,依然目视地形图。

宋容愤然拂袖,“备马,迎战王后!”最终留下这道口谕,顷刻消失身影。

军帐内,楚怀珉捏着眉骨,静静听外头兵马调动的急促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