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鹤之声(第4/6页)

从引凤亭向南望去,我能够看见东峰上巨人留下的手印——是他把华山和首阳山推向两边,从而使黄河能够掉头向东流入大海。我用望远镜浏览着下面的山谷,发现了一座掩映在竹林中的小茅屋。我决定以后打听一下它的情况。

我拖着疲惫的身体,去爬最后一段铁链,到了一个寺庙的后门——现在它是一个旅馆了,就在东峰的下面。登记的时候,我向管理人员打听我刚刚在下面遥远的黄甫谷里看到的小茅屋的情况。他说那是一个农夫的。我很失望,但是同时又很高兴——再也不用去爬另外一个山谷了,哪怕只是一小会儿。我坐在前门的外面,喝了一瓶啤酒——它们是与其他的生活必需品一起,通过当地脚夫的肩膀上来的。喝第二瓶啤酒的时候,史蒂芬到了。我们一起喝了第三瓶。

通向贺老洞的铁链和铁梯

我们坐的那个地方,正是航空杂志上的那幅照片的拍摄处。我大为惊愕:原来那个景色是真的,而且我们的的确确已经坐在这儿了。我们的直下方,就是那座与照片上一模一样的不可思议的亭子,坐落在那一模一样的不可思议的山岬上。这座亭子里的坐凳和棋盘桌,都是最近才重修起来的,是用白色的花岗岩雕成的。要到那里,你必须沿着一段铁链爬下去。在铁链的某一点上,你得被迫水平地悬在空中,背对着下面几百米处的岩石。两千多年以前,在武帝统治期间,有人看见一位名叫卫叔卿的道士,正在这个山岬上和几位神仙下棋。一千年后,10世纪的时候,陈抟曾经在这里和太祖下过棋。据说陈抟赢了,于是太祖把整座华山都封给了他。

史蒂芬和我注视着正在沉落的夕阳,它照亮了这座亭子。月亮飘过天宇。我们撂下一副空行囊担子,留给脚夫们第二天背下山,然后回屋休息去了。

东峰也叫朝阳峰。黎明前,一百名游客在外面打着寒颤,我们加入了他们的队伍。他们中的大部分人是夜间打着手电爬上山的。他们是一个为期两天的旅游团:早晨离开西安,参观骊山的秦始皇兵马俑,晚上爬华山,第二天傍晚回西安。

太阳升起来了,一百架照相机同时咔哒起来。它是从一座山后升起来的——《山海经》中说,那里生活着一种黑雉,用它能够治疗疮疖。这部萨满的山水指南还宣称:“(华山上)鸟兽莫居。有蛇焉,名曰肥,六足四翼,见则天下大旱。”可是我们没有看见它。但是我们确实看见了一只老鼠在一点一点地撕咬一片树叶,乱哄哄的蜜蜂们在访问蓟草,橙黄色的向阳花,比太阳还黄的百合,还有鹰的一家,在山峰上空开始了新的一天。

东峰的棋亭

吃过早餐面条后,史蒂芬和我开始了爬华山花状顶峰其他花瓣的旅程。去南峰的路上,在南天门,我们穿过一座小庙的大门。出来后,就置身于这座山峰的南面了。在这里,黄甫谷和仙峪谷环绕着华山的山基,垂直落差足有一千米。穿过仙峪谷向南,是三公山和三凤山。沿着悬崖,有一条铁链和木板合成的栈道,通到下面的贺老洞。它是13世纪的道士贺元希在华山正面陡峭的山崖上雕凿的几个隐居处之一。

他是怎么发现这个地方的,是一个秘密;一个更大的秘密是,洞上方的书法是怎么写上去的。它宣告这里是全真崖,是为了纪念道教全真派而命名的。去贺老洞的六英寸宽的路,被认为是这座山最危险的地方。一位管理人员说,几乎每个月都有人掉下去,他随即又补充道,对危险的清醒认识能够使人全神贯注。我减轻了对危险的紧张感,但是史蒂芬却鼓足了勇气,缓缓地向下爬了一半,去拍几幅照片。他一从深渊中上来,我们就向南峰的主峰进发了。

南峰也叫落雁峰。顶部有一个石头池塘,能够贮存雨水,这大概就是它吸引大雁的原因吧。它也是华山的最高点,几乎有两千两百米。公元8世纪的时候,诗人李白站在这里感叹:“此山最高,呼吸之气,想通天帝座矣。恨不携谢朓惊人诗来,搔首问青天耳。”

从南峰开始,山路蜿蜒而下,经过另一条龙脊,通向西峰。西峰也叫莲花峰,据说因为有一块岩石看起来像一片荷叶,还因为在顶峰附近的一个池塘里,曾经生长过一棵千瓣莲花。从西峰的边缘到仙峪谷,又是一个高达千米的急落差。

横渡南峰全真崖

我们久久地凝视着这座断崖,然后掉转脚步,去翠云观。它依偎在龙背的内侧。

在主殿里,我遇见了薛泰来道长。他七十岁了,自从他二十二岁出家以来,已经在这座顶峰上住了四十五年了。像谢道长一样,薛道长也有关节炎,可是当他站起来给我倒茶的时候,行动却非常优雅。我问他,这顶峰上是否还住着其他的道士或道姑。

薛:还有一个道士,苏道长。他住在南峰上。但是两个月前,他退出了道教协会,和一位弟子一起,搬到了下面华山山谷的中间——大上方去了。这里只有我一个人了。

问:如果人们想住在这里跟您学习,可以吗?

薛:首先他们必须去玉泉院的道教协会,征得允许。道协决定往哪儿派人。我不能私自收徒弟。

问:政府供养您吗?

薛:不。我们必须靠接受布施,自己养活自己。政府有时候帮助做修葺工作。但是我们必须主动提出申请,而且要花很长时间。不过政府对宗教的限制是放松了。过去的情况真是非常糟糕的。

薛道长,华山顶上四十五年

问:您一直住在西峰这里吗?

薛:没有。1943年,我刚来这儿的时候,住在南峰的南天门。也有好几年,我住在山洞里。这就是我现在走路困难的原因。解放后,几乎华山的每一个道观我都被派住过。道协让我们上哪儿,我们就得上哪儿。

问:这儿是个修行的好地方吗?

薛:不,不再是了。不是在华山上。住在这儿的道士们不得不去照顾游客。我们不能专心致力于修行。这样谁也成不了什么事儿。想修行的人不得不搬到山的更深处。当然,政府和道协谁也不赞成这样做,不过有些人还是这样做了。苏道长和他的弟子搬去的那个地方,也就是大上方,还是非常僻静的。那儿的上面有一些岩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