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编 中国国民性演变历程 第九章 平民的盛世:宋代(第3/6页)

心理学家朱建军说,理学的兴起,其实是基于一种心理误区:“宋代中国人没有了自信,因此他们靠守节来获取安全感。在他内心中隐隐约约以为,只要他用强意志力谨守一些细微的行为准则,灾难好像就不会降临于他。这迷信的想法使他尽心竭力地坚守一些也许本来是很无谓的行为准则。”这种心理误区使中国知识分子从宋代开始都染上了“强迫性人格”,都成了完美主义者。他们给自己提出的标准非常高而不切实际,要求自己必须成为“圣人”,不允许自己犯哪怕最微小的错误。只有这样,他们才能获得真正的心理安全。这就是宋明理学的诞生背景。

男人们缺乏自信,妇女的命运因此遭遇一百八十度的大转折。宋代男人在女人面前则严重缺乏安全感,文弱的宋代男人怕女人比他们健康,怕她们红杏出墙,怕她们去寻找比自己性能力更强的男人。因此从宋代开始,男人开始了处女嗜好,三寸金莲普及,致力于把女人如同粽子一样用礼教和衣服重重包裹起来,要她们三从四德、站不依门,要她们性格怯弱,弱不禁风。因此唐代女装以宽大为尚,而宋代则以窄小为美。窄瘦贴身、交领深掩的窄袖衣是宋代流行的女装。

更令人匪夷所思的,是宋代男人宣称,女性的贞节是关乎国家前途的大事。如果女人们不守贞节,那么国家的道德就会崩溃,会招致亡国灭种的危机。一个女人在买肉的时候,被屠夫碰了一下胳膊,她就得毅然砍断这只胳膊,因为它被男人碰过了,是“不洁的”。这就是理学家宣称的“饿死事极小,失节事极大”。从心理学角度来说,“缺少安全感的人,都善于推卸责任”。宋代男人就是通过这种方式,把亡国灭种的责任转嫁到了女人身上,通过盯着女性守贞洁,缓解自己的心理压力:“通过贬低和侮辱失节的女性,男人也可以宣泄自己心中的不愉快。”(朱建军语)梅兰竹菊这四个节操的象征物,也越来越多的被男人用做女性的名字。这是一个意味深长的暗示。

第二节平民社会的崛起

在宋代以前,虽然中国人经常抱怨“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但事实是确实贵族“有种”。除了起兵造反,或者疆场立功,一个人很难突破玻璃天花板,从底层社会爬到上层社会。而到了宋代,这一切变了。下层社会中的人也可以通过个人奋斗,在短时期内改变自己的命运,即所谓“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火箭式升入最高层,“骤得富贵”。

除了从武勇变得文弱,宋以前的中国和宋以后的中国还有另一个不同,那就是从“贵族一士族”社会,变成了平民社会。

在宋代以前,贵贱之分严明,高门大户往往能传递几百年,底层百姓也永远安于被剥削的命运。而从宋代开始,这一定势被打破了。“贫富无定势,富儿更替做。”富家大族的传递变得极为困难,更为常见的情况是“富不过三代”“朝廷无世臣,无百年之家”。这种情况下,阶层之间不再有明显界限。郑樵说:“自五季以来,取士不问家世,婚姻不问阀阅,故其书散佚而其学不传。”下层文化和上层文化开始融合,开创了中国文化的新境界。

这一切发生的第一个原因,是从中唐到五代一百多年的战乱,使得整个社会天翻地覆,那些从汉代传到唐代的相沿几百年的世家大族在这个空前的乱世中,终于被毁灭了。特别是五代的极度混乱,如同一个炒锅一样,将社会各个阶层颠簸出原来的轨道,上下颠倒,贫富易位。无数个积累了几百年建起的藏书楼被一把火烧掉,相守了无数世代的大家族分崩离析,原来养尊处优的士族们或死或逃或成为乞丐奴仆,士族阶层连同他们创造的士族文化在整体上被毁灭了,社会成了一锅原子粥。

第二个更主要的原因,就是科举制的成熟。

隋炀帝创建进士科,标志着门阀士族制度的瓦解。然“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虽然科举发明于隋,实行于唐,但科举在隋唐两代都没能成为入仕的最主要途径。隋唐为了保证当朝权贵和高官子弟的特权而创立了门荫制度,就是说高官和贵族及五品以上官员子孙,都可以根据他们父祖的身份,直接授以不同的品阶。况且隋唐两代教育并不普及,只有上层社会才能获得较好的教育环境,因此中举者基本上也都是士族。因此,唐代基本上还是一个半世袭的士族社会。

而到了宋代,科举制才真正成为入仕的最主要渠道。宋朝皇帝们的制度设计,是使全社会通过文字而不是刀枪进行竞争。要做到这一点,就需要将其他功名利禄之途关闭,只留下科举这一扇门。赵匡胤和他的弟弟对科举制度进行了全方位的升级。他们不仅废除了唐代由当朝显贵公荐举人的惯例,而且打破了唐代科举考试的门第限制,让所有人都能走进考场。在宋代,只要不是残疾之人,皆可应举,甚至以屠牛为业者,也能赴试。对于那些拿不起路费的穷人家孩子,国家还给他们应试补贴,“自初起程以至还乡费皆公家”。(《燕翼贻谋录》卷一)因此宋代科举录取人数大大增长。唐代进士平均每年录取不过二三十人,宋代翻了十倍,平均每年二百多人。太宗在位二十一年,由科举为官者近万人。仁宗在位四十一年,仅进士出身的官员就有四千五百一十七人。可以说,宋代政府是一个权力开放型的政府,每个智力正常的男人都有可能通过笔头子为自己博取一个官位。

在唐代称一时名宰者二十三人中,绝大多数出身士族。而北宋的七十一名宰相中,除赵普等四人为开国功臣任宰相外,只有三人不由科举而任宰相,其他六十四名均为进士或制科出身。所以宋人不再喜欢象征贵族的牡丹,而是欣赏起代表平民的朴实的枣花。王溥的《咏牡丹》诗,辞句浅白而寓意鲜明:“枣花至小能成实,桑叶虽柔解吐丝。堪笑牡丹如斗大,不成一事又空枝。”

历史学家大多承认,从唐到宋,是中国历史的一次极为重要的转折,其重要程度,可以与从战国到秦朝的更迭相比。

钱穆先生说:“论中国古今社会之变,最要在宋代。宋以前,大体可称为古代中国,宋以后,乃为后代中国。秦前,乃封建贵族社会。东汉以下,士族门第兴起。魏晋南北朝迄于隋唐,皆属门第社会,可称为是古代变相的贵族社会。宋以下,始是纯粹的平民社会。除却蒙古满洲异族入主,为特权阶级外,其升入政治上层者,皆由白衣秀才平地拔起,更无古代封建贵族及此后门第传统之遗存。故就宋代言之,政治经济,社会人生,较之前代,莫不有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