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编 中国国民性演变历程 第十二章 清代:世人皆为奴隶(第2/3页)

第五当然就是农民起义和敌国外患了。这些往往是导致王朝灭亡的直接因素。

在清代皇帝的智力接力下,这些问题都得到了空前成功的解决。

在清代早期,皇族内部发生过很多权力斗争,以雍正兄弟相残为登峰造极。从乾隆时代起,皇帝彻底改变了清王朝的贵族政治传统,把任何皇族人物都排斥在权力核心之外,形成了亲王宗室不入军机处的制度,自此历经干嘉道三朝一百二十多年,无宗室王公进人军机处者,直到慈禧时期才被打破。

清代前期的皇帝都较好地处理了后妃与外戚的关系,既让他们坐享尊荣,又成功地根绝了他们的干政企图,外戚后妃之祸的危险已经不复存在。

清代总结历代太监之祸的经验,管理太监非常成功。清朝初期,宫廷典制并不完备,为有效管理太监,乾隆总结积累了近百年的管理经验,下令编纂了“宫廷法典”——《钦定宫中现行则例》和《国朝宫史》,还对太监的管理及处分做了详细而严格的规定。太监一旦犯错,决不宽假。对于太监干政的苗头,打击起来更是毫不手软。为了提醒自己要警惕太监,乾隆还将御前太监全都改姓为“秦”“赵”“高”。由于时刻提防,坚持不懈,清代太监们始终没有对皇权构成真正威胁,即使是晚清的李莲英、安德海,与以前的权监相比,其权势也不可同日而语。

在强化君权、防范权臣方面,清代有许多政治创新。第一条是密折制度。清代以前,大臣们言事,所上奏折都是公开的,皇帝的批复也是公布于天下。清代却规定,中高级官员可以给皇帝上密折,并且在密折中可以汇报其他官员的行为。这一制度,把天下主要官员都变成了皇帝的特务,各级官员被这道无形的绳索紧紧捆住了手脚,畏于别人的监督,只能服服帖帖,不敢越雷池一步。清代的另一个政治创造,就是军机处制度。在雍正以前,清朝实行的是继承自明代的内阁制度。大学士的权力比之以前的丞相之权,固然已经不可同日而语,但是相对君权来讲,仍然是极大的牵制力量。雍正七年,清廷设立了军机处。有关战争的一切事务,不再经过内阁先行审阅,也不经过议政王公大臣们讨论,而直接由皇帝自己处理,大大提高了决策效率。及至乾隆时期,军机处权力较以前大大扩展。军机大臣灵活任用,随进随退,实际上不过是皇帝的高级秘书,给皇帝跑腿打杂,手中不握有任何制度性权力。

出于千方百计防范权臣的需要,甚至连儒学人格追求,都成了皇帝打击的对象。原因很简单。儒学固然有维护“纲常”的一面,同时也有追求自我完善,要求人格独立的一面。儒学一方面要求其信徒尽力为皇帝服务,同时也要求他们不能放弃对自己人格尊严的坚持和精神价值的追求。清代皇帝认为,一个大臣如果过于注重自身修养,过于在乎自身的名誉,也会妨碍他们全心全意地,不打折扣地为皇帝服务,妨碍他们成为绕指柔的奴才。为了彻底把大臣改造成奴才,雍正帝提出一个重要观点,那就是大臣们不但不能图利,也不能“好名”。他说“为臣不惟不可好利,亦不可好名。名之与利,虽清浊不同,总是私心”。雍正乾隆朝,都有大臣因为“好名”而被皇帝严厉打击。比如雍正朝的杨名时,是一个有操守的政治家,在很多问题比如打击科甲朋党问题上与皇帝意见不同。他做了很多减轻农民负担的好事,却忘了推功于皇上,遂引起雍正帝的恶感,说他“性喜沽名钓誉”“欲以君父成己之名”,被寻故抓入大牢。因此清代的内阁成员都周密小心,不图虚名,谨慎小心,缄默持重;坚持不做政治家,而只做大秘书;不做思想者,只做执行人,成为一个个有才干,有风度,没思想,没坚守的奴才典型。在明主身边,他们是襄赞有功的能臣。在暴君身边,他们也会是一个避祸有术的“态臣”。

除此之外,对导致历代亡国的农民起义,清代皇帝应对也非常成功。

在清代皇帝眼中,皇帝、官员和百姓,是父亲、儿子和孙子的关系。不管父亲如何虐待儿子,儿子也不许有丝毫反抗。因此,老百姓无论被贪官污吏如何压榨剥削,走投无路,也只能听天由命,不得“越级上访”。对于群众聚众抗议,维护自己的权利,他们总是视如大敌,一再强调要“严加处置”,甚至“不分首从,即行正法”。他们千方百计防止老百姓联合,严厉打击民间宗教,镇压任何聚众事件。清朝甚至不准汉族人异姓结拜,还曾“禁天下书院”,以杜绝东林遗风。乾隆朝规定,严禁罢市,聚众殴官,如果至四五十人,那么“不分首从,即行正法”。

乾隆十三年,苏州米商囤粮抬价,一介布衣顾尧年和平到官府请愿,请求官员控制粮价,保证贫民能活下去。为了表示自己对大清政府的恭顺,他特意“自缚双臂”,跪在地方官面前。然而禀承乾隆不许对主动提出权利要求的百姓后退半步的官府,竟然把顾尧年逮捕入狱。苏州百姓群情激愤,一起来到官府要求释放顾氏,官府却大加镇压,连续逮捕了三十九人。事情上报到乾隆,奏折中的“聚众”二字令乾隆大为警惕。他说:“因近日聚众之案甚多,特命刑部定议,照陕甘刁民聚众之例,立即正法。”顾尧年等人因此被苏州官员杖毙于大堂之上。

在思想文化领域,清氏皇帝更是取得了开创性成就。韩非子说得好,“太上禁其心,其次禁其言,其次禁其事”。统治者不仅需要有“硬实力”,还需要有“软实力”。经过康熙雍正两代文字狱,清王朝思想专制已经大大加强。乾隆皇帝又通过修《四库全书》,开展“消灭记忆”运动。史载乾隆销毁的书籍“将近三千余种,六、七万卷以上,种数几与四库现收书相埒”。吴晗也说过“清人纂修《四库全书》而古书亡矣!”文字狱最酷烈的乾隆朝,是一个异常恐怖的时期。在风声鹤唳之下,每个家庭都进行自我检查,刨地三尺,消灭所有不安全的文字。文人学士再也不敢吟风咏月,甚至不敢再写日记。朝廷的大臣们之间都不敢相互通信。胡中藻《坚磨生诗钞》案发后,内外臣工惊骇不已,乾隆担心下面或有非议,于新任浙江按察使富勒浑陛辞时,交待他一项特殊任务:到任后留心体察赋闲在钱塘(今杭州市)老家的协办大学士梁诗正的反应。梁诗正一见富勒浑,就大谈自己为官多年的诀窍:“笔墨招非,人心难测,凡在仕途者,遇有一切字迹,必须时刻留心,免贻后患。”在另一次谈话中,他又说:“一切字迹最关紧要,我在内廷时惟与刘统勋二人从不以字迹与人交往,即偶有无用稿纸亦必焚毁。”梁诗正的话典型地反映了乾隆高压政策下臣民的心态。一百多年的文字狱运动,如同把整个社会放入一个高压锅里进行灭菌处理,完成了从外到里的全面清洁,消灭了一切异端思想萌芽,打造了一个清代皇帝自认为万代无虞的铁打江山。用乾隆皇帝的话来说,就是:“前代所以亡国者,曰强藩,曰权臣,曰外戚,曰女谒,曰宦寺,曰奸臣,曰佞幸,今皆无一仿佛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