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六零章 还是曾毅(第2/3页)

何向东就暗暗为张文奇捏了把汗,老张真是太实在了,这话完全可以讲得委婉点嘛,其实大家刚才讲的那些话,基本也都是这个意思,只是没有挑明了讲。你这样挑明了讲,岂不是怪上面的政策有问题,难道上面提减负,还错了吗?

张文奇面色坦然,其实心里也有些忐忑,不过,再让他讲的话,他还是觉得自己应该把话讲明白了,不讲明白,他认为对不住自己的干部职责,既然是反映问题,就该把问题说透了。

看没有别人发言,曾毅就清了清嗓子,准备发言,他也不想当那个唯一不发言的人:“我也谈一下自己的看法吧……”

施伟就在桌子底下轻轻踢了曾毅一脚,示意曾毅可别像张文奇那样讲,你一个副主任科员,就算讲不出来什么很深的看法,也没人会说什么的,千万别自己主动犯傻。

曾毅笑了笑,并没有理会施伟的这一脚,他从自己的位子前站起来,道:“《庄子?齐物论》里有一个小故事,大家肯定都知道,叫做‘朝三暮四’。我觉得我们的减负工作,就跟朝三暮四是一样的,今天减掉的负,明天又想办法找补了回来,减来减去,总是减不掉。”

大家就回头看着曾毅,这个比喻很形象啊,真实的情况,大抵就是如此了。

今天是朝四暮三,上面提了要减负,大家就搞朝三暮四,等上面再次提出减负,大家又换回到朝四暮三,如此反复,上面下面都能应付过去。

施伟低着头在本子上写东西,他没辙了,曾毅在寝室是年龄最小的一个,但要论主意之坚定,曾毅绝对是首屈一指,甚至比张文奇还固执,看来刚才自己的提醒并没有起到效果,这小子可能又要讲点什么了。

曾毅先亮出自己的结论,道:“之所以会造成这种反复减、反复增的局面,我个人认为,问题是出了政策的制定权上!”

大家都有些不怎么明白,什么叫做政策的制定权,这倒是今天最为新鲜的一个提法了。

“让教育部门为学生减负,让农业部门为农民减负,让收税的去为纳税的减负,我觉得这件事本身就很荒谬!这些部门出于自身的考虑,天然就有着扩大自身利益的冲动,让他们去制定减负的政策,无异于是让狼去制定一个只吃素不吃羊的措施,这根本经不起考验……”

“我反对!”曾毅还没把话讲完,就有人立刻表示反对,打断了曾毅的话,道:“你的这个说法,我觉得才叫荒谬,什么狼吃羊,根本就是无稽之谈,荒唐!”

曾毅看了一眼,出声反对自己的那位学员,正是某市税务局的副局长。

有不少的人,也是纷纷附和,虽然言语不至于那么激烈,但也认为曾毅的话太荒谬了,我们的管理执法部门是为人民服务的,能是狼吗,这个比喻实在太歹毒了,用心何其险恶啊!

看到反对的声音如此激烈,曾毅反而更加坚定了自己的说法,狼天然就有吃肉的冲动,这是天性,不以任何人的意志为转移,你让狼去制定不吃羊的措施,又怎么能指望狼能遵守这个规定呢,这根本就经不起考验。

刚才讨论的时候,这些人还在说减负需要各部门的配合,但自己的一个比喻,让他们觉得自己的利益可能会受损,不等自己说完,就立刻展开反击,这也是一种本能和天性。人站的角度不同,考虑问题的结果就不同,就比如说税务部门,它就是收税的,也是有税收任务,领导更想做个业绩,天然就有超额征收的冲动,这时候你让它去想办法减税,这不是与虎谋皮嘛!

所以才出现了各种怪相,财政部天天都喊着在减税,而年年的财政收入,都是持续攀高;教育部为学生减负,喊了有二十年,每次减负之后,只要再出一个政策,比如要坚持考量升学率、严格考核教学质量,学校和家长就会主动缴械投降了。

谁都不希望把自己手中的利益和权力拱手送人,这就是天性,所以不要指望狼自己能戒掉吃肉。

班长同志倒是有些气度,等大家的议论之声稍微平静一些,就问道:“曾毅同学,那你认为,应该由谁来制定减负的政策呢?”

“当然是立法部门,我们有人大在,为什么要让执法部门自己去立法呢!”曾毅反问了一句,道:“由执法部门自己制定政策,他们考虑最多的必然是自身的利益,这几乎是可以肯定的,在制定减负措施的时候,这些部门甚至都不会去咨询减负对象的意见,如此又怎么能指望靠他们会真正地减负呢!越减负越重,也就在预料之中了。”

曾毅的意思很清楚,执法部门就是管执行的,你让执法部门去立法,这是越俎代庖,他今天可以出减负的措施,明天就可以出个增负的措施,这才是减负无法进行下去的根本原因。

而不让狼吃羊,那也是不现实的,但规矩不能由狼来定,由狼来定规矩,就是纵容狼去吃羊。这个规矩,应该是由牧场主来定,不光要有规矩,还要有猎枪,专门用来收拾那些不守规矩的狼,如此才能克制住各方的本性冲动,实现长久的稳态发展。

平心而论,曾毅的说法非常中肯,也完全是站在了中立的角度,只是,他的说法并不被大家接受。

“不可否认,曾毅同学很有想法,但未免有些矫枉过正了吧!减负是个综合性的工程,依赖的是大家同心同德和齐抓共管,而不是制定权。”

“是啊,作为具体的业务部门,应该是最熟悉业务的,由他们来制定减负措施,才能做到对症下药嘛。”

“不管什么样的政策,最后也需要这些业务部门来执行,中间的环节过于复杂冗沉,我看也不利于减负嘛!”

曾毅这一发言,导致课堂讨论的性质立刻都变了,本来是讨论减负的,结果现在矛头全指向了曾毅,纷纷驳斥曾毅的看法,就连气度不错的班长,也出言委婉得指出曾毅想法的谬误之处。

只有312宿舍的几位成员,此时全都低着头,没有再去攻击曾毅,心里为曾毅暗暗忧心,自己这位小老弟,到底还是嫩了点呢。

面对大家的质问,曾毅并没有舌战群儒的兴致,讲完自己的话,他就坐回到椅子上,任凭其他人如何讲,他只是面色平静地在倾听,并不去辩驳,这让其他人的质问之声就更大了。

教室里争辩得热火朝天,大家的注意力全集中在了辩论上,全然没有注意到教室后面的那扇门,不知道什么时候开了一道缝。

门外站了七八个人,已经在那里旁听了有十多分钟,如果大家看到的话,一定会大吃一惊的。因为站得最靠近后门的,就是中央党校的校长严旭东同志了,在他身后,是党校的常务副校长、教育长、教务部主任,学校的高层领导,几乎全部到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