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两人成亲半年,一日王娘子趁着温敛不在,偷摸着上了门,又偷摸着将燕妙妙拉到了一边。

“妙妙,”她背着人塞给她一张纸,“这是我从远房亲戚那寻来的偏方,你看看。”

燕妙妙不明所以,接过那张纸打开:“娘子家里可是有人病了?要不我一会上门瞧瞧?”

“嗨,”王娘子摆了摆手,“我这方子是给你找的。”

“菟丝子、女贞子、胆南星、白术、熟地……”这刚念了头几味药材,燕妙妙的脸色便微妙起来。

“这……”她皱眉,“……这是促孕事的方子啊……”

“是呢是呢,”王娘子笑,“我知道你是大夫,对自己的身体肯定心里有数。可是你俩这都成亲多久了,肚子怎的一点动静还没有?”

燕妙妙不好意思道:“这事我同先生还未曾想过呢……”

“得想!”王娘子拍她,“趁着年轻早要娃娃,少受罪!温先生年纪也不小了,是时候要个娃娃,你看看这偏方灵不灵,自己多调理调理,争取一年抱俩、两年抱仨……”

燕妙妙红着脸将王娘子推出了门。

等到夜里温敛下学回来时,却发现燕妙妙仍坐在前堂医馆处,正对着桌上一张纸发呆。

他走上前,自然地揽过她来,顺手拿起了桌上的纸。

“这是治什么的药方,你看得这样入迷?”

燕妙妙吓了一跳,当场就红了脸,跳起来要去抢那药方。

“你还给我!”

温敛笑着将药方举高,看着燕妙妙憋红了脸往上跳。

他身量高,燕妙妙踮起脚来也不过挨到他的鼻尖。

他环过她的腰贴近自己:“你同我说这是治什么的药方,我就还给你。”

两人的距离极近,温敛的低笑漾在她耳边,烧得她脸越发地红。

燕妙妙僵了片刻,接着嗫嚅道:“……是、是促孕事的方子。”

温敛顿了一顿,忽地在她脸颊上落下一吻,温热又细腻。

“……你想要孩子了?”

“我没有!”燕妙妙推开他,“你……你别乱说。”

“那你是不想要孩子?”

燕妙妙愣了愣,低下头避开温敛的眼神:“我……我……”

“我身子不好……可能……”

温敛没让她说完。

他将她拉进自己怀里,极温柔地抚着她的背。

“没关系的。”

燕妙妙将脸埋进他怀里,闷闷的声音传了出来,带着湿意。

“要是没有孩子……”

“没关系的。”他重复道,“我有妙妙就够了。”

胸口处忽然一堵。

*

转眼过了快一年。

今年入秋以来,不知怎么回事,温敛的身子越来越差。

燕妙妙给他把了脉,只说是凉秋入肺,损了元气。可日日给他煎药熬汤,却都于事无补,人也日渐消瘦下来。

温敛白日里在学堂的时候还能忍忍,到了夜里,时常咳得睡不着,脸色青黑得可怕。

燕妙妙急得嘴上燎起了火泡。除了日常出诊之外,恨不能日日陪在温敛身边。

这日是寒露,天气眼见得是越来越凉。

燕妙妙午后背着药箱出了诊,温敛因为实在病得厉害,向学堂请了假,在家中已休养了好几日。

今日出诊的地方离得近,病人的病症又轻,燕妙妙出诊不到半个时辰,便回了家。

快到家的时候,有些意外地发现自家院门竟没有关上,露出个一人大小的缝。

——明明自己出门的时候是关好了的。

她在门口放下药箱,从门边拿了根木柴,蹑手蹑脚地走了进去。

等走到内院时,模糊的人声隐约传了出来。

“……你又何必如此折磨自己?”一个陌生的男声传了出来。

“这路是我自己选的……咳咳、我就得走下去。”这是温敛。

“可你分明从一开始就知道真相,知道那人……”

“你别说了,”温敛的声音里冒着凉气,“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你看到的真相,同我看到的……或许全然不同。”

听到这里,她默默地走出了院门。

这日夜半时,燕妙妙忽地做了个梦,梦中出现了一个怪兽。

那兽身长数丈,牛头龙身,周身通红冒着火光,模样凶悍可怖。可不知为什么,她在梦里见到这怪兽时,却分毫没觉得害怕,反而还生出一股亲近之意来。

梦里还有个熟悉的声音。

他朝自己伸出了手:“起来,姑娘家躺在地上成什么体统。”

她回他:“在自己家里,要什么体统。”

然后她就醒了。

梦中场景如虚似幻,可却又真实得可怕。

她隐隐觉得,那些时不时出现在她眼前出现的场景,似乎都曾真实发生过。

她坐起身来,忽地看向身边躺着的人。

梦里那男子……同温敛好像。

*

过了一个多月,到了立冬。

随着天气渐冷,温敛的病更重了,近几日已渐渐不能下地。

燕妙妙将医馆关了,每日全心全意照顾起温敛来。

草药味覆盖了整个院子,她日日煎药采药、看医书寻药方,却都没能让他好起来。

他如今已病入了膏肓,夜里浑身疼得睡不了觉,只能在白日里刚服了药后能舒服一些,小憩片刻。

可立冬这日,温敛忽然精神好了不少,竟然自己下了榻,走到了院子里。

今晨方才落了雪,院中薄薄盖了一层白,院里栽着的梅树悄悄开了花。

见温敛下了地,正在院中煎药的燕妙妙立刻进了屋,拿出一件厚重袍子给他披上。

拿着袍子出房门的时候,她对上温敛的眸。

原本在屋里蒙尘数日的眼瞳亮得异常。

燕妙妙怔怔看他。

他朝她笑,苍白的脸上泛起一丝红。

他说:“今年的梅花开得真好。”

燕妙妙垂下眸,掩去鼻中的酸涩,给他披上袍子,又轻轻地环住了他。

“嗯。”

“会开的更好的。”

他在院子里看了一下午的花,又陪着燕妙妙说了很多话。

到了入夜时,终是不行了。

他此时连咳嗽的气力都没了,只半靠在榻上,喉间逸出细碎又缓慢的呼吸声。

燕妙妙手里拿着帕子细细给他擦汗。

温敛喜洁,向来都干干净净。

两人没说话,燕妙妙红着眼,却憋着没落泪。

“你给我束个发,好不好?”温敛突然开口,气息虚弱,却仍笑着。

燕妙妙没做声,只拿过梳子来,开始替他梳头。

这梳子是两人成亲之后,温敛买来送她的第一样礼物。

白玉的梳子,边缘泛着翠,玉上雕了一双燕子。

梳到一半,燕妙妙突然开了口。

“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

“……知道什么?”

“你早就知道,我一开始就是来找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