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燕妙妙是活生生被人吵醒的。

睁眼的时候,正见到焚琴被自己身上的法阵轰震翻在地,阵法反弹的声响极大,像是不远处的□□爆破,将燕妙妙直接从昏迷中震醒。

燕妙妙身上的法阵在她遇到危险时可不取用灵力而自行护体,焚琴显然是没有防备而中了招。

见到焚琴尖锐的骨头硌在地砖之上,燕妙妙瞧着都觉得疼。

“……堂堂魔君,趁着人昏迷不醒试图强占躯壳?”燕妙妙揉着残余着胀痛的太阳穴道,“这事是不是有些丢人?”

“呵,”焚琴从地上支撑起来,语气中透着嘲讽,“贼喊捉贼。”

“你强占我躯壳之时,怎么不觉得丢人?”

脑中那些零星的记忆碎片再次出现在眼前。

焚琴说她强占了她的躯壳。

席爻说他失去了作为燕妙妙的记忆。

温敛在第一次见到她时问她是什么时候来到这个世界。

她脑中的庞然巨物逐渐显现出轮廓,而她得窥了其中一角。

燕妙妙压了压眼中的神色:“……我记不大清了。”

“毕竟已经过了五百年。”

席爻在探过她的识海之后,方知她丢失记忆的事情,焚琴应当不清楚这事。

她得套路套路。

正想到此处,燕妙妙忽然听见远处传来了术法相撞的轰鸣声。

甚至有细微的仙灵之气流窜进入了殿中。

——是温敛来找她了吗?

“记不清?”焚琴站起身,嘴角的笑意逐渐狰狞起来,“可被你的神魂压制在体内的每一刻,我都记得很清楚。”

“恍如昨日。”

也不知道她心中憋屈了多久,都无需燕妙妙套路,焚琴就自己将那些年的事情说了个大概。

原书中她天赋平平、敏感多疑,在孤鸿境修行之时不被重视,与温敛和南葛弋难以亲近,却又嫉妒两人得师尊临光道君的青眼,久而久之便生了邪念,偷偷练了魔族的邪法,最后更是被自己曾经的亲师兄弟联手除掉。

这一世重来,她初时便下定决心,要将以前未曾得到的东西尽数补回来。

——可是谁能料到,上天将她重来的机会又给了别人。

她的神魂被压制数年,在识海的黑暗角落中,默默看着一个外来的异世灵魂将她本该重新得到的一切全部占据。

“凭什么?”她前言不搭后语地说了半晌,神色逐渐狰狞起来,“凭什么我想要的东西,你就能轻易得到?”

“温敛是我的师兄、南葛弋是我的师弟、临光道君是我的师尊!可他们为什么偏偏都喜欢你?”她苍白的脸上因不甘而泛红,“你不过是个鸠占鹊巢的贼!”

“你将本该属于我的东西都抢走了,是你逼我重新入了魔……全是你的错!”

她试图冲到榻边来抓燕妙妙,却被燕妙妙提前放好的阵法再次挡住。

“嗤,”她伸出手来,查看自己方才被阵法冲击而烫伤的皮肤,讥笑一声,“就连这身体,也背叛了我。”

“分明没住多久,怎么就跟了你?”她缓缓地抚摸着自己的手背,低声呢喃,“这身体融不进我的神魂,我便只能一日复一日地瞧着她落败。”

她看向燕妙妙:“你给我你的身体……给我你的身体……”

“你占了我的身体那么久,你必须要还我。”

远处的轰鸣声越来越盛了。

焚琴显然也听见了这声音:“你听见了吗?他们来找你了——你凭什么呢?”

“都过了五百年……怎么他们还能对你念念不忘?”

这话她接不了。

燕妙妙下意识地躲在阵后,抿了抿唇。

她仍什么都没想起来。那些画面碎片、那些五百年前的东西,于她而言与其说是记忆,不若说像是电影片段。

她能通过焚琴的话将那些画面部分拼凑起来,却如何都难以感同身受。

她瞧着焚琴的模样,试探着开口:“你可以找游慕之给你寻一个躯壳……为什么一定要我的?”

“你以为我不想?”焚琴哼了一声,脸上露出几许悲哀,“我同你神魂纠缠数年,依附你的气息而生,仙魔两气混杂污浊……世间已没躯壳能供我驱使。”

她定定看向燕妙妙:“只有你的身体……只有存有你气息的身体……我方才能用上……”

“然后过了数年再次落败?”燕妙妙皱了皱眉。

她虽不熟悉这魔族夺舍的术法,但也知道若要长久夺舍、生活在另一具躯壳之中,这躯壳中残余的气息越少越好——譬如游慕之那暗室中的身体,按照他的说法,最多用上十年,就得换新。

“没关系的,”闻言焚琴忽地一笑,“只要你在,有什么好怕的呢?”

燕妙妙脊背一凉,脑中冒出一个惊人的念头。

“你想我给你养壳子?”

焚琴森然一笑:“就当你占了我几十年身子的补偿好了。”

说出这句话的同时,焚琴的周身开始冒出魔气来。

她与席爻神魂相牵,相当于半个魔尊的身份,术法在拂灵宫中不受大阵的影响。

此时那团团虬结浓重的魔气,便正一寸又一寸地蚕食着燕妙妙周身的阵法。

燕妙妙一面释放着身上的阵法,一面寻路后退。焚琴是实实在在堕了魔的魔君,即使现在虚弱得一批,可是被限制了术法的燕妙妙仍然难以应对,只能靠身上的阵法硬抗。

而随着两人的气息在这寝殿之中逐渐融合,燕妙妙脑中的记忆碎片也逐渐清晰起来。

零星地,她想起来自己以前曾与温敛叫过无数次的师兄。

也想起来雷雨天时南葛弋慌慌张张跑进自己房中的身影。

琐碎而真实。

焚琴的手,皮肤堪堪附着这白骨的手,穿透阵法握住了她的。

燕妙妙只觉得自己识海之中,忽地多出了一块天地。

*

拂灵宫外,魔界中心的孤凰城上空电闪雷鸣、云雾翻涌。

南葛弋站在战场中央,身上的袍子泛着黑,难以分辨原本的颜色。他双眸血红,瞳仁之中显出漩涡,看不清真实的情绪。

此时的脑中只有一件事。

他看不清眼前站着的席爻,看不清身侧虎视眈眈的魔族,更看不清魔界天际上缓缓升起的那轮猩红的魔月。

五百年间难以消除的执念与怨恨化作实体,将他的身体与意志拖入了深渊。

师姐。

她就在这里。

剑影飞溯,撕扯过皮肉,溅起浓稠的鲜血。

他已记不起这场战斗是何时而起,也记不起眼前与自己对阵之人的名字模样。

识海之中一片血红,翻天的巨潮将理智淹没。

师姐的脸却清晰得紧。

她身上总有叫人安心的气息,她会在无边的黑暗与恐慌之中将他轻拥入怀,她是他这世上唯一的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