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为何?”辞镜的嗓音在风里有些缥缈。

青君目光依然是散漫的,有一下没一下摇着折扇道:“他知晓他若出事,必然有人会穷极一切复活他,所以才让你沉睡万年。他在祭天时神魂俱灭,唯有集齐山海神印用他残留的魂识才能重新养出他的魂魄。”

“会拼着性命危险去复活他的,六界之内,最有可能的便是你。你沉睡了,他想用万年光阴来消磨你的仇恨。此外,没有你的神印,其他人想集齐神印也是枉然。”

“那么在幕后收集神印的是谁?”辞镜平静开口。

青君笑了笑,神色里带着点意味不明:“你心里已经有答案了不是吗?”

风吹动辞镜宽大的衣袍,他额前银色的碎发浅浅拂动,仿佛是染了千年霜雪,“当年那场天崩,当真只是意外?”

青君半边脸掩在云层里,喜怒不辨,他道:“帝尊可以眼都不眨毁去这天地,却舍不得动容白一根毫发。”

梵音心头大震,听辞镜跟青君话里的意思,想复活容白古神的,竟是神界帝尊君九幽!

那到底是什么,让辞镜曾误会是君九幽杀了容白?

而且当初建木被红莲业火烧尽时溢出的那一缕魔气,到现在也没弄明白到底是从何而来的。

梵音觉得其中肯定还有很多曲折,可眼下不是细说的时候。

青君望着辞镜道:“你杀上九天,口口声声是为容白古神讨回一个公告,如今机会就摆在你眼前,只要你祭出神印,你就能救你师尊。”

辞镜没有说话,质问青君的是梵音:“拿走神印他会死对不对?”

青君半垂下眼眸,眼角那颗黑色泪痣风流中又带着几分哀怜:“这世间的一切都是公平的,一命换一命是最基本的法则。没有容白的神印加持,这八方山海镇兽,早就在各自的天劫中死了不知多少回了。它们的永生是容白赐予的,容白要回来,收回曾经放在它们身上的力量,也没有什么不对。”

他视线落到梵音带着的泠月尸体上,因为泠月的尸体在此之前一直有白鹿的一缕残魂封印在里面,所以没有半点损坏,哪怕现在气息全无了,泠月看着也只是像睡着了一般。

青君道:“泠月想救村民,求到神兽白鹿跟前,不也是选择了一命换一命么?她要白鹿肉身,所以用自己的肉身跟白鹿换了。”

“凶手!你们都是凶手!”天狼怒喝。

青君漫不经心瞥他一眼:“我以为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天狼冷喝:“谁稀罕容白赐予的狗屁神印!凭什么他死了,要八方镇兽替他承受这一切?”

青君轻笑一声,不过没再看天狼,而是把目光落到了辞镜身上:“你看容白那个木头,总是自以为是做些认为对六界好的事,谁又记着他的恩情?本君都有些为他不值了。”

如果没有山海图和八方镇兽镇压八方,在容白古神死去万年的时间里,可能天地间早就失衡,六界崩塌重归混沌了。

若这一切都只是容白独自承担着的,估计没人会说容白不好,因为六界之中,没有一个不是受益者。

容白不在了,换了一批人承担,八方镇兽或许是自愿的,不觉有一丝委屈,可他们的家人终是觉得容白欠了他们,这六界欠了他们。

“没有师尊神印中的神力,你妻可能连万年的寿命都没有。”辞镜看向天狼,平静道:“当年接受山海神印,每个被赐予神印的神兽都是自愿接受的,你自私惯了,就不要觉得全天下都欠你的。”

青君诧异挑了挑眉。

天狼痛苦嚎叫一声。

辞镜看着天狼,神情依然是淡淡的:“你觉得不公,就自己向天讨出一个公平来。对和错,通常都是赢的一方来定的,能力不够却只会叫嚷,没人会因为你啸声大就觉得你是对的。”

梵音觉得这一刻的辞镜有些陌生,但下意识又认为,这才是他。

从来不守规则,只凭实力说话。

事情发生到了现在,她都已经分不清对错。

也是这时,梵音恍然间明白,世间太多事情,哪里是对和错两条线就能清楚划开的。立场不同,看到的对错也就不同。

万年前容白古神把自己的法力和无尽的寿命分给八方镇兽,因为容白古神的神印,镇兽们比其他神兽背负得更多,得维持一方天地的力量平衡。但它们从此也从轮回中摘除,避开了命中的劫数,不老不死,永生不灭。

现在有人想复活容白古神,收回属于容白古神的神印,可没了神印的力量,这些神兽又将重新踏入轮回,有的甚至要走向自己原本的命运——寂灭。

辞镜对天狼说那话,大抵也是强者为尊的意思。

天狼想为妻子报仇,他们想复活容白古神……

乱了,一切都乱了……

梵音脑子里仿佛是被倒了一罐浆糊,眼下唯一记得的,约莫就是青君要辞镜身上的神印。

她一把攥住辞镜的袖子:“便是非要神印,肯定也有其他取下来的办法,你不要冲动……”

辞镜看着她,一寸寸把自己的衣服从梵音手中扯了出来,竟是一句话也没说。

梵音感觉心口刺疼了一下,一时间脑子都空空的。

“你不信我,觉得我当初在出云山捡到你根本就是有备而为,是吗?”梵音自己都不清楚是用什么语气问出这句话的。

辞镜答:“如果那只是巧合,你进入妖界也只是巧合,这世间的巧合未免太多了些。”

只这一句,梵音哪怕还有再多解释的话,都卡在喉咙里再也说不出来。

青君只饶有兴趣看着这一幕。

梵音觉得眼睛涩疼得厉害,她眨了一下眼,眼角瞬间滑落一串水泽。

辞镜第一次看到梵音哭,他手下意识的动了一下,却又止住了。

辞镜别过脸不看梵音,下颚绷得很紧。

梵音第一次知道,原来心痛是这么个滋味。

她张嘴,想再唤一声辞镜的名字,但喉咙里像是被堵了一团东西,发不出丝毫声音,那片沙哑的痛意,几乎是一路扯到肺部,再蔓延到心尖上。

她知道,不怪辞镜会怀疑自己,毕竟青君成了她师父,她跟辞镜的两次莫名相遇,她自己都觉得不是巧合。

与此同时,她感觉自己受到的是最亲近的人的背叛,她一直把邋遢和尚当做自己在世上唯一的亲人,甚至还想过,如果有一天,邋遢和尚老得不行了,她给他养老善终。

但是现在,她曾经规划的一切都成了笑话,或者说,是她的存在本就是一场笑话。

她的人生不是她自己主宰的,而是被人算计好了的。

她只是别人手中一颗棋子罢了。

多么讽刺啊。

青君问辞镜:“是你自己跟我去神界走一趟,还是要本君亲自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