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0 章

穆雪和岑千山走进神殿的大门。

广场正中挂着那块发光的玉石屏幕, 屏幕上此时,正晃动播放着一些意义不明的影像。

有时候,是一些色彩绚丽的球体, 有时候是神秘璀璨的星云。更多的时候是无数芸芸众生的各种面孔。

无数的阴魂坐在玉石屏幕前, 屏幕上变幻的光影打在他们呆滞无神的面孔上。

穆雪走过去的时候,看见师姐苗红儿的身影。她坐在那些阴魂的最外围一圈, 挤在一张小小的板凳上, 规矩地坐直身躯,往日里神采飞扬的面孔, 此刻双目无神地直直望着前方。

穆雪心中难过,忍住不再看她的面孔,穿过这个开阔的广场,进入神殿的主殿之内。

上古时期的神殿, 开至混沌初分之时, 质朴浑厚, 雄伟壮阔。殿堂两侧耸立着高耸的石柱, 苍凉巨大的古神石刻。

那些雕像想必出于神之手,而非是人力所能及。

有人面蛇身的神灵,也有六臂双首的魔物。有鬓发如火,面目凶恶, 脚踩神龙之神。也有披云戴月, 仙衣飘飘, 踏月飞升的女神。

他们或盘踞于柱顶,居高临下凝视穿行路过之人。或双臂擎着穹顶,肌肉虬结, 怒目圆瞪地俯视大地。

虽只是毫无生机的石像,却个个栩栩如生, 隐隐透着千万年前的古神之威,令穿行其中的人自然而然就心存敬畏。

神殿之内,威压寂静,没有任何动静。说话的声音在空阔的石殿内回响。一眼望去,除了进来时候的正门,看不见任何其它的出口。

传说中在这神殿之内的无生无尽池,却不知所在何处。

大殿内的正中,盘坐着这座神殿的主人,东岳古神的雕像。穆雪站在巨大的神像前,抬眼看去,那位神灵低眉慈目,从高处看着她,仿佛在悲怜世界万物苍生。

穆雪的耳边突然就想起跨入神殿之门时,身在太虚幻境中听见的那首歌谣,

“天有寿兮,地有时……天道不得拘兮,寿无疆。世之极乐兮,莫于此。”

极乐园的意义原来在于此。

如今想想,不久之前她超脱六道,云游太虚时的所见所闻所感,想必是来至于这位神灵的馈赠。

只有真正的神灵,眼中见过那般的天地,才能将那样的感受传达给她。

那一场幻境,令穆雪受益非常,隐隐奠定了她道心基石的高度。这一趟的神殿之旅,她所收到的东西深刻于内心,是任何人无法夺取之物。不论什么天才地宝都无法比拟的宝物。

穆雪捻了三柱仲伯留给他们的香,点燃之后,举至头顶,恭恭敬敬拜了三拜,插入东岳身前那尘封了多年的香炉中。

燃香入炉的那一刻,不知从何地传来一声幽远的叹息。神殿后侧的石墙,簌簌掉落灰尘,打开了一扇门。

岑千山和穆雪走到门前一看,门外是崖墙陡峭,万丈深渊,只有一条细细的石粱从门口架出。举手摇望,那石粱的末端连接着远处悬浮在空中的一块绿洲。

那空中绿岛的中心,有着一汪清泉,正是大家此行的目的地,无生无尽池。

这里的天空,不再是斜阳晚照的昏黄。深渊内烟雾弥漫,天空里阴雨密布,淅沥沥地下着雨。

“慈悲雨,还万物灵气于天地。不可过。渡之必有蚀骨之痛。”

那一路不时响起的声音再一次出声提醒他们此地的危险。

岑千山伸出手入雨帘之中,一两滴雨水打在他的手指上,迅速腐蚀了他的肌肤,冒起了一缕青烟。

这里的雨水,具有强烈的腐蚀性,石粱只有手臂粗细,脚下又是万丈深渊。想要从这里通过,可想而知要付出怎样的代价。

岑千山指着门槛处一个显眼脚印给穆雪看,“那位付道兄比你我早出幻境。已经从这里穿过去了。”

说完这话,他抬头看穆雪。

那眼神中的意思十分明显,你师兄已经过去了,我也准备过去。你就留在这里等我们回来,好不好?

穆雪摇摇头:“我虽然年纪小,但也是修真之人,淋这样一场雨虽会有皮肉之伤,但也死不了。到了那边吃点药,和你们一样很快能恢复。”

岑千山便不再说话,他拔出寒霜,挥数刀劈断一尊身材矮胖的鬼物石像。把那尊石像顶在头顶,带着穆雪穿入险恶万分的雨幕中。

石粱既细又湿滑,十分难走。脚下还是深不见底的万丈深渊。但穆雪却沉住了心,尽全力走得既稳又快,不想拖累到和自己同行的岑千山。

她的注意力全集中在自己的脚下,没有察觉紧跟在她身后行走的那个人,几乎将大半个遮挡酸雨的石像,都倾斜在了她的头顶,那样小心翼翼地护着她,周全地没让一滴雨水溅到她的身上。

雨势在他们步入雨帘之后,就开始变大。那看似坚实的石像在雨中变得不堪一击。泥泞不断从石像的四周流淌下来,厚实沉重的雕像溶解,变轻,最终再也遮挡不住风雨。

而长长的石粱几乎还有一半的路程没有走完。

穆雪开始飞奔,做好了承受痛苦的准备,一双手臂从后面伸过来,把她圈进了自己的怀中。

岑千山弯着腰,把小小的穆雪护在自己的怀里,腐蚀性极强的酸雨打在他的头上,肩膀,脊背,冒起了一缕缕的青烟。却没有一滴能溅到怀中之人的身上。

最开始,他调动体内稀薄的灵力相抗,还能在石粱上迅速飞奔。随着身上冒起的一缕缕烟雾渐浓,他的脚步也就渐渐慢了下来。

他佝偻着脊背,抱着穆雪,后背浓烟滚滚,慢慢地走在铺天盖地的雨幕中。

穆雪被那双手臂紧紧箍在怀中,动弹不得,昂起头的角度只能看见岑千山低垂在自己头顶上的面孔越变越苍白。

她虽然看不见外面的情形,但也能知道发生了什么,焦急道:“你放我下来,我自己走。”

“不要紧的。”岑千山看着她,缓缓冲她露出了一点笑容,“左右都要淋雨,能少淋一个人,不是更好吗?”

他慢慢地向前走着,仿佛只是抱着穆雪在雨中散步一般。

边走边轻声说话,那话语像说给怀中的穆雪听,又像是自言自语,

“你知不知道,我有一个师父,那是全世界最好的人。”

“我小的时候,她就时常这样把我抱在怀中,在大雪天里护着我,慢慢地走回家。”

穆雪在他的怀中,抬着头一直看着眼前的人。那人额角贴着湿漉的鬓发,眼波迷蒙着雾气,似乎已经陷入一种不太清醒的状态。但他依然用那双有力的手臂,紧紧护着自己,一步一挨,走在淅沥沥的大雨中。

“有一次,我发起了高烧,就像是现在这样,浑身又热有疼。”他有些迷糊地说着话,“我以为她会把我丢弃。可是她那样小心地抱着我,把我护在怀里,走在大雪中,都没让一片雪花落在我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