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过年(第4/4页)

我朝他瞪了一眼说:“别多管闲事。”

我妈妈把当归汤里的鸡蛋舀出来,给我拨去壳,递给我,在我身边坐下来,看着我吃,一边慢慢地说:“你这样怎么叫我和你爸放得下心呢?”说着眼圈就红了。我一看我妈这样,便一边咽着鸡蛋一边咽下了泪水,我这么大了,不仅不能在身边照顾好我的父母,反而让他们这样为我操心,我的心怎么能安呢。

“妈妈,你放心,我们没事。”我别过头去偷偷擦掉泪水,说,“蒋杰过几天就过来给你们拜年。”

母亲叹了口气道:“唉,拜不拜年都无所谓,他说普通话我也听不太懂,我说的土话他也听不懂,拜不拜年都无所谓呀,只要你俩好好过妈就不操心了。”

蒋杰一天都没有来电话,我把手机打开,收到不少拜年的短信,唯独没有蒋杰的,我心里格外不是滋味,下午我妈妈那番话更让我又内疚又生气,想了想忍不住给蒋杰挂过去,劈头就问:“你为什么不打电话给我。”

“你脾气那么大谁敢招惹你。”他没好气地说,声音好像很沙哑,似乎是感冒了,还不停地咳嗽。哼,咳死活该。

两个人谈恋爱时,总是男方追着女方道歉,结婚以后,不管是你撒娇也好,生气也罢,总之没有人再会那样步步紧随地在乎你了,男方一般都摆出一副“如果你还想继续过下去,你就乖乖地把气消了自己回来”的架势,这也算结婚和未婚的一大区别吧。

蒋杰在婚前和刚结婚那阵也对我几乎是千依百顺,千般呵护,万般宠爱,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吵架他总是第一个低头认错,不哄到我破涕为笑不罢休,但是后来渐渐地生气不好使了,呕气不好使了,撒娇也不好使了,他油条了,他不再千依百顺了,他开始不耐烦了,他不再哄你开心了,总之,感觉就是:他不再把你捧在手心里当宝贝呵护了。我想大多数的婚姻都会走到这样一段历程,女人一直都把自己当成是他唯一的公主,公主也许还是公主,只是你的王子他厌倦了这种宠爱公主的游戏了。

所以我一听蒋杰那副毫不在乎的样子,便很不受用:“你找苏苏来说情算怎么回事,有了错误不会自己承认吗?”

谁知他马上回答:“谁说我要承认错误了?我哪里错了?我找苏苏是怕你面子薄不好意思给你找个台阶下,你倒好,给点阳光就灿烂了?”这几句话说得倒挺溜,也不咳嗽了。

我听了立刻肺都要气炸,简直不知道怎样回答他:“好啊你……你没错,很好,那你把离婚协议书赶紧签了,去找一个对你妈千依百顺,对你唯命是从的女人吧。”

他说:“别动不动就拿离婚来吓唬人,要离就离,当我不敢啊,离婚协议书我已经签好了,你赶紧回来签字吧,限你三日之内回来,不然签字无效。”说完电话就挂断了。

南方的初春非常湿冷,又没有暖气,南方农村的房子盖得十分高,空调都派不上多大用场,所以一般人家都不安装空调。我父母都是节省惯了的人,我前年好一顿劝说他们才同意把老楼房扒了盖新的。蒋杰特意找人出了设计图,拿到我家和我弟弟忙乎好几天,从选材到选施工队都由蒋杰全权负责,有些材料和配件还是从外地订购的。我看了设计的效果图很让人满意,外表是砖红色,显得很朴实怀旧,映在一片翠竹林里面格外明亮,还有一个很有怀旧特点的烟囱,厨房设计的是开放式的,连烤箱的位置都布置好了(可惜从来没被用过)。蒋杰在院子里修了一个小水池,买了几百鱼苗扔了进去,说给我爸没事钓鱼休闲。蒋杰和我没等房子建完就回C城了,我还心满意足地想我父母总算也可以有一个比较舒服的房子安度晚年了,谁知过了两个月我回来一看,顿时大跌眼镜,我父母在原本设计很完美的小别墅边上自作主张挨着搭建了三间平顶小屋,一个猪圈养着嗷嗷叫的猪仔,一个柴火屋堆满了干柴,放着干庄稼活的犁耙等农具,另外一个紧挨着别墅的房间俨然是我父亲亲手垒起的灶间,两口大锅里腾腾地冒热气,另外还有一个冬天烤火的炉膛。猪圈和柴火屋我勉强还可以理解,就是搞不懂为什么他们放着煤气灶不用非得要建这么一间土厨房。我妈妈解释说自从我们家盖了别墅之后,邻居们都不愿意来串门了,都害怕鞋子上的泥巴会踩脏干净的地板,所以我爸爸就盖了这么间厨房,农村会客多是在厨房,女主人一边烧茶煮饭一边和客人聊天十分方便,地面打的是水泥,连地面砖都没有铺,老邻居老街坊们再也不用顾及鞋子上的尘土,随意来去,方便得很。就这样蒋杰给建的欧式厨房成了摆设,我父母除了睡觉,白天活动的范围基本就在那三间平顶小房里面,别墅里的电器除了冰箱和洗衣机,其他的基本都搁置了,洗碗机甚至都放在楼上没有开封,说留着等我弟弟结婚再用。我父母辛苦劳累了一辈子,对这样疏懒的晚年生活很不适应,总是没事就找活干,我起初还劝他们出去旅游散心,但是我妈妈一坐车就头晕呕吐,所以后来我想只要我父母身体健康,心情愉快,他们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吧。我妈妈晕车简直是玄了,只要是超过两个轮子的,她坐着都晕,连乘电梯都会晕,所以我弟弟特意给我爸把买了一台轻骑摩托车,我爸爸就成了我妈的专职司机。正因为我妈不能坐车,所以我不愿意她长途跋涉到C城去,因为从我家到省城去坐飞机要坐那么长时间的车,她每走一次都无异于生一场大病。所以我回家了就希望在家里多陪她几天,这也正是她和我爸爸所希望的。但是蒋杰竟然限定我三天内必须回去,我越想越生气,决定不再答理他了,但是我又不想将我的这种抑郁心情表现给我的父母亲看,所以整天开着空调待在楼上看电视消磨时间。楼下的厨房一天到晚都很热闹,因为经常有邻居来串门,大过年的来拜年的亲戚也很多,我爸爸妈妈兄弟姊妹多,正月十五这天,光是我的表哥表嫂表弟表妹的就前前后后来了二三十个,每次来了亲戚就会放鞭炮,一放鞭炮我就赶紧跑下楼去会客。幸好我穿了冲锋衣,(建议去南方过冬的朋友都穿冲锋衣或者滑雪服,不怕下雨,还保暖),不怕冷也不怕脏。老表们见面少不得谈起年少时候的糗事儿,我表姐取笑我说小时候我睡觉不老实,拳打脚踢地,谁都害怕跟我睡一床;表哥也笑话我说小时候我尽爱臭美,油菜花插满头到处跑。我大表哥的儿子都快二十岁了,在我面前叫我颜姑颜姑的,我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年过三十人到中年了。连小表妹的孩子都学走路了,歪歪斜斜地深一脚浅一脚追着问我要压岁钱。吃饭的时候团团围坐,小孩子们一桌,女客一桌,男客一桌分开来,才勉强坐下,大圆桌中间摆了烧炭火的火锅。芫荽才从地里挖来洗干净摆上桌的,一根根绿油油水灵灵的十分惹人爱。席间大家都劝我喝酒,不过女客这桌喝的不是白酒是甜酒,我妈妈自己酿的。甜丝丝的,略带酒味儿,喝了不上头,但是后劲很大,我多喝了两杯后便感觉有点飘飘然了,这种状态下睡一觉是很美的,所以我吃过饭就去睡觉了,一觉睡到吃夜饭,我妈妈叫我醒来,宾客们都已经辞去,我父母正在忙着收拾饭菜,把吃剩的都倒在泔水桶里喂猪;我爷爷从外面串门回来,哼着花鼓调拿起扫帚打扫院子里鞭炮的纸屑;我弟弟在浴室里洗澡,哇哇地唱着走掉的流行歌曲;厨房里的灯昏黄而温暖,灶膛里的火燃得正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