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宁市八月份能把人热化, 蝉鸣在沉闷的空中鼓噪。叶开收拾好遗漏在陈又涵家的作业, 取走盖了公章的漂亮的实习报告, 中午就回了家。花园里的月季都被晒蔫了, 叶瑾和园艺师戴着斗笠在太阳底下痛心疾首。

两人听到跑车引擎声由远及近, 阿斯顿·马丁DBS穿过雕花铁艺大门, 慢慢驶过草坪中庭车道, 在主宅门口停下。

叶瑾摘下斗笠拿在手里摇晃送风,见叶开躬身从车里下来, 眼睛在太阳底下眯了眯。陈又涵降下车窗, 半举起烟跟她致意:“靓女, 妆都晒花了。”

叶瑾笑了一声,把斗笠随手丢给园艺师,穿过花圃内的小径向他走去:“你每天当司机挺来劲儿啊。”

叶开单肩挂着书包站在廊下,屋内有隐约的凉意吹到他背上, 但外面白光一片, 热浪轰人, 他没什么耐心地看他们寒暄,用成年人半熟不熟的那种腔调。无聊。

“坐坐喝杯茶?”叶瑾躬下腰,手搭在车窗上,就这么一分钟的功夫她被晒得脸色潮红,鬓角流下汗。“放心,我妈不在。”她微微笑。

陈又涵忍不住笑了一声:“能别说得我跟你有一腿一样吗,”掐灭烟,懒得客套了, 冷淡而倦怠一摆手,“忙着赚钱养家呢,回见。”

车窗彻底关上,引擎声一直未熄,陈又涵却没马上就走。

叶开被阳光刺得眯起眼,手机震动,他看了眼来电显示,茫然微睁大眼睛,又抬起头看了车子一眼。

面无表情地接起。

“喂。”

“走了宝宝,”陈又涵一手扶着方向盘,低沉微哑的嗓音从听筒中传出:“有空就给我微信,我会想你。”

车子终于启动,叶开停留在廊下,目送它优雅地绕出环形喷泉,没忍住唇角上翘,“嗯”了一声。

“记得抹药,实在不舒服就跟我说,我陪你去医院。”

叶开:“……你有完没完。”

陈又涵笑了一声。可能是半个月没见的缘故,昨晚上折腾得比第一次还厉害,他亲手做的蛋糕没吃两口都给祸害了。

叶瑾陪他站着,热得用手扇风,见叶开脸色有点黑,她问:“谁的电话?”

陈又涵听到了,低沉的嗓音不干人事,彬彬有礼地自我介绍道:“他老公。”

手机烫手,叶开忍耐着用力握了一下,冷冰冰地说:“是诈骗。”

家里长辈都不在,只有一屋子佣人和姐弟两个。两人一同进电梯,一个三楼一个四楼,叶开抬手按下楼层,叶瑾瞥了一眼,笑道:“陈又涵把这块宝玑送给你了?”

上次看舞剧时就见过一次,那时候只说是陈又涵的,叶瑾估计以为是借来玩玩。叶开不自觉握了下表带,轻描淡写:“我问他要的。”

“虽说是八十多万,不过毕竟是二手,”叶瑾揪住T恤领口透气,“怎么配得上你。”

电梯门开,叶开先出去。暑假作业没写完,瞿嘉后半个月又安排了一对一辅导,他已经提前进入了高三的节奏。趴在桌子上没写两道题,洗过澡的叶瑾敷着面膜进来。

她穿一件宝石蓝真丝睡裙,外面套着系带长袍,不等叶开表示便直接在沙发上翘起二郎腿坐下,纤细的小腿在裙子下若隐若现。

“昨天陈又涵生日,你送他什么礼物?”

“一枚古董胸针,上次温哥华买的。”叶开握着笔分神回答他,眼睛没离开草稿纸。

“送他礼物很难吧,又有钱又挑。”

“用心就好。”

“昨天妈妈问我你怎么又在陈又涵那里过夜。”叶瑾用手指卡了卡鼻翼两侧的面膜纸。她姿态闲适动作慵懒,只是懒懒一坐便有大小姐做派。叶开停下列公式的笔:“你怎么说?”

“方便呀。”她理所当然地回答。

叶开放下笔,半转过身,一手搭着椅背看着她,“然后呢?”

“你长大了,总是和他同进同出的话,妈咪总是要怀疑的。”

屋子里瞬间很安静——虽说原本就很安静,只有花圃里的蝉鸣声不老实,但这一瞬间的安静却是鲜明而深刻地闯入了意识领地。姐姐和弟弟都同时注意到了这一瞬间的静,两人都没有轻易开口。过了两秒,叶开说:“我知道了。”

“小开,陈又涵未必有那么好。”叶瑾顿了顿,抬手懒懒地扶了下乱七八糟的丸子头,“我欣赏他,从女人审视男人的角度,我承认他很有魅力,也很有性吸引力,但你看,我就绝不会靠近。”

“你喜欢他。”叶开淡淡地说。

“可能,曾经有一点。我欣赏的不仅仅是他在爱情和荷尔蒙的一面,而是他作为一个男人在家族、企业、担当和责任方面的全部。你可以理解我的意思吗?因为我看到的是他的全部,所以我知道,爱情对于他来说也不过是无足轻重的一点。”

“……你想说什么?”

“聪明点。”叶瑾牵动唇角笑了笑,又随即按住法令纹两侧,“他这样的人,不会为了爱情发疯。”

叶开转过身,被打断了的物理题不得不从头开始,“我也不会。”

叶瑾看着他伏案写题的背影,黑发软软地趴在后脑,从肩背到舒展开的双臂都瘦削而挺直,仅凭背影就可以满足女生对少年感的所有幻想。

“女孩子不行么?”叶瑾出声问,眼神很温柔。

叶开这回没有停笔,“不知道。”

叶瑾耸耸肩,恢复天真大小姐的姿态,笑着说:“少见几次,妈妈很难哄的。”

叶开舒出一口气,说:“……谢谢姐姐。”

叶瑾抬手抚了抚他蓬松柔软的发顶:“那能怎么办,你毕竟还小。”

她住四楼,没有她的允许,没有人敢轻易来打扰。小客厅柔软的羊毛地毯上散落着一些照片,成色很新,像是刚冲洗出来的。一双涂着酒红色指甲油的纤足踩过,而后倚着沙发席地坐了下来。她捡起这些照片,再次一张一张地翻看,面无表情,微微眯眼。不知道第几次反复确认里面的两个人,她深呼吸,把照片收进文件袋。

电话响,叶瑾接起,简短地说,继续。

开学后日子一下子快了起来,生活的节奏、学习的节奏、吃饭的节奏、刷卷子的节奏……所有都好像按了快进键。

这一次轮到叶开搬寝室了,施译特意陪他一起。高三寝室楼更旧一点,墙面刷着半人高的绿漆,地砖的花纹还是马赛克的,听说过了这届就会翻新。不知道为什么,不论是几年级的学生,只要是一进到这里就会开始紧张。氛围算不上压抑,但每个楼层转角的红色标语、不自觉匆忙的脚步、不苟言笑的巡寝老师也实在让人嬉笑不起来。

“你为什么不走读啊?”施译实在想不通,天翼走读生其实不少,如果有足够的自律性——或者管得足够严的爸妈,其实走读优势更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