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第2/3页)

昏昏沉沉地睡了不知道几个小时,又在一连串细碎的动静中被吵醒。叶开头痛欲裂,发现天还没亮。他闭上眼睛,在半梦半醒间听了会儿,好像是陈又涵房间里的动静。过了几分钟,这动静又转移到了洗手间里。叶开彻底清醒,套上羽绒服,踩着棉拖轻手轻脚地过去。他倚着门框睡眼惺忪,看到陈又涵趴在洗脸盆上用冷水漱口。

“又涵哥哥?”

水声停。陈又涵关上水龙头,半抬起脸看了他一眼。

“吵醒你了。”

嗓音彻底哑掉。

叶开注意到他脸庞很湿,不知道是水还是……不,当然是水,这么冷的天怎么会出汗?何况他还穿着贴身的短袖,叶开困倦地摇摇头:“你怎么了?”

陈又涵直起身:“没事,喝太多吐了。”擦了擦手后经过他身边走出门:“去睡吧。”

擦身而过的瞬间才发现,他的嘴唇没有任何血色,下颌冒出了青色的胡茬。

叶开站直身体,揣在兜里的手捏紧了,口齿清楚地说:“我去给你看看有没有热水。”

在陈又涵出声拒绝前便转身下楼。

他不想吵醒扎西一家,刻意放轻了脚步,随即想起自己房里还有半壶热水,临睡前倒出来还是滚烫的,现在应该也可以。便又重新扶着扶手,踮着脚跑上楼。

陈又涵屈膝倚坐在墙角,手捂着肚子,深深地低着头。

叶开停住脚步,有点害怕:“又涵哥哥?”

陈又涵抬起头,很浅地笑了一下:“别找热水了,去我卧室翻一翻有没有止痛药。”

叶开一阵风似的跑了进去,先把背包里地东西一股脑倒在桌上。

“我刚才找过了,可能——”陈又涵猝不及防地皱眉,喘了口气后才继续说:“可能掉在了什么角落。”

叶开胡乱地翻着,不知道为什么从心底涌起一阵恐慌:“对不起我不该拉着你喝酒……”

“别急,没那么痛,慢慢找。”

叶开用力地眨了下眼睛,“嗯”了一声,书桌翻遍了,他跑去翻衣柜。里面塞满了多吉叠好的被子铺盖,还有长长的结构复杂乱七八糟的藏袍。陈又涵的衣服挂在衣角,衣柜里没有灯,他只能摸黑翻找。冰冷的夜里额头冒出了汗。又回头看了陈又涵一眼,发现他一直埋着头,手臂似很用力。叶开心里像一脚踩空——又涵哥哥怎么了?他不怕痛的……手终于摸索到了一个小圆瓶——

他眼睛一亮——“找到了!是这个吗?”

陈又涵抬起头,把头轻轻仰着靠在墙上,“嗯,还是你厉害。”

叶开找到他的保温杯,空的,马上跑进自己房里倒热水,又把药瓶拧开塞进陈又涵手里。陈又涵倒了几片他没看清,只知道一仰脖全塞进了嘴里,就着微烫的水艰难咽下。

叶开蹲在他身前,懊恼:“好傻,早知道早点给你倒水喝。”

陈又涵笑了笑:“别说的好像我要死了一样。”

深呼吸两下,咬着后牙槽扶墙站起来,一脸平静地调侃:“谢谢你救我一命,这辈子来不及以身相许了,下辈子吧。”

叶开看着他往床边挪,脚步动了一下,身体先于意识上前扶住了他。这才发现陈又涵浑身冰冷,肌肉随着痛一阵一阵地紧绷用力。

陈又涵的床已经彻底冷了。因为是夏天,多吉没有给准备电热毯。他掀开被子扶陈又涵躺进去,手从他浸满寒气的胳膊上抽离,又轻轻抱住了他——

陈又涵睁大眼睛,整个身体彻底僵掉。

“不需要这样,小开。”他温和,但坚定地推开叶开:“等一下就不冷了。”

叶开呆呆地坐在床边,看陈又涵慢吞吞地躺下,如梦初醒地帮他盖好被子掖好被角:“你睡,我等你睡着再走。”

“只是胃痉挛而已,你慌什么?”陈又涵安抚地翘了翘唇角,“不会死人的。”

“胡说什么!”叶开终于生气——真的生气了,刚进高原不能喝酒,他是傻逼吗拉着陈又涵半夜找死?

陈又涵虚弱地投降:“好好好,我不说话。”

叶开命令:“你闭上眼睛。”

陈又涵听话地闭上眼睛。

灯灭了。叶开关了灯,坐回床边。

眼神就着窗外的月光和深蓝的天空,从他薄而苍白的眼皮上流连而下。三分钟,五分钟,或许是十分钟,在叶开的注视下,陈又涵的呼吸终于平静起来,绵长而安稳,他真的睡着了。叶开用手背贴了贴他的额头,是温凉的。手从被子边缘探进去,摸到了陈又涵的左手。握了握掌心,依然是很冷的体温。只是怎么……掌心有不平滑的起伏?他牵出陈又涵的左手,轻手轻脚地展开微蜷的五指。就着昏暗的夜灯灯光,看到他苍白宽大的掌心内,躺着一个不规则的圆形疤痕。

陈又涵的左手掌心有个疤,过去他从来不知道。

叶开绞尽脑汁也难以想起有什么疤会是这个形状,又怎么会留在掌心?

陈又涵还在一阵一阵地发抖。是睡梦里无法控制地颤抖。高大的身躯在床上屈膝蜷成一团。叶开痛苦地闭上眼睛,仰着脖子深呼吸,憋了整晚的眼泪从眼角滑下,很快地没入鬓角。他脱下外套,脱下贴身的衣服,钻进了陈又涵的怀里。房间里有酥油的味道,可陈又涵的气息还是那么鲜明好闻,他只是靠近的一瞬间,就铺天盖地想起了自己荒唐热烈的十八岁。

而那时候的陈又涵也和现在一样,抱着他,收紧胳膊,用尽全力。

第二天醒来时怀抱空了。被子里很暖和,窗外艳阳高照,让人觉得昨晚的冰冷是那么匪夷所思。光裸的手臂探出,那一小片空气被阳光烘烤得温暖。他慢慢地坐起身,太阳穴嗡嗡地疼——是宿醉的后遗症。房间很整洁,意外地整洁,整洁得几乎不对劲——迷蒙的双眼瞬间清醒,陈又涵的行李不见了。

他掀开被子披上外套,一眼扫过,双肩包,ipad,挂着的衣服,装着工程图纸的文件袋,钱包,户外靴——止痛药,所有都消失不见,干干净净。

原来他昨晚说的“明天就走”,不是醉话。

干净一新的书桌上留了一张纸,对折放着,上面压了一杯茶,冷透了。

叶开拿起时手都有点抖。

小开:

展信佳。

本想找一张更好看更正式的信纸写给你,但多吉找了十几分钟,实在没有像样的。

我还有什么话没有说出口?坐在书桌前提笔,觉得能写十万字,又好像一个字都没有资格写。

早上起来发现你躺在我怀里,我以为是哪一个山神听见了我的祷告,让我回到了两年前。保持期待的话,奇迹总会出现的。正如我跋涉山水到这里来的第一个晚上,我祈祷着,却也从没敢奢望过我们能在这里相遇。所以,什么时候可以回到过去?帮我给十八岁的小开说一句,我爱你。那个男人曾经伤害过你的每一个字,你一个字都不要听,一个字都不要信。永远开心,永远相信爱,未来他可以解决好一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