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傻子篇 第二章(第4/5页)

6

最后我想:算了,任凭你老董再怎么和风细雨苦口婆心,任凭你小陆再怎么威胁利诱威逼恐吓,我心中自有定数,与其跟他们故作镇静、泰然自若,倒不如给他们来一出装聋作哑、装疯卖傻。您了别看老董不露声色地跟你在这儿像唠家常聊闲磕儿,你只要是一回话你就算是入了他的套儿啦。言多语失,但凡有那么一两句不该说的话让他抓住把柄,那他就会给你来个顺藤摸瓜,借着你自己的话,他就能把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在你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给你一点儿不剩地套出来。他们这套活儿在外面时就已经听二哥说过好几回了,眼下还是少说为妙。我把大衣领子往上扯了扯,把自己的脖子缩到大衣领子里,一耷拉眼皮给他们摆出一个“聋子不怕惊雷响,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老董依旧讲事实摆道理对我展开心理攻势,什么利害关系,什么法律常识,什么家庭教育,在老董的耐心说服中,偶尔还穿插着小陆的一句一句的呵斥声和拍桌子声。我依旧该怎么着还怎么着,一言不发偶尔抬起眼皮看看他俩,就在这种状态中时间已经过去了将近两个小时。期间几次小陆要起身动我,都被老董一次次拦下了,小陆气得太阳穴青筋暴露怒目圆睁,忍不住要伸手去拿桌子上那根高压电棒。老董一看一直打不开局面,就看了看自己的手表,又和小陆耳语了几句,就再一次出去了。屋里只剩下我和小陆了,小陆再一次让我抽了一根烟,然后对我说:“我们决定再给你一点儿时间,你起来撅那儿去,好好考虑考虑吧,你一会儿不说就真得后悔啦,去去去,门后面撅着去!”

再一次以标准姿势撅在屋门后,也就几分钟,耳轮中只听得屋外面“噼里啪啦”一阵嘈杂声,掺杂着“嘎吱嘎吱”地踩着雪地的脚步声在院里泛起,就听得外面响动异常,吆喝声、呵斥声此起彼伏。小陆阴阳怪气地对我说了一句:“去!站窗户那儿去,好好往外看看啊,敬酒不吃吃罚酒,拿你当人看,你偏学狗叫!”我站起身来两步走到窗户旁边,透过外面漫天的大雪我看到了几个八毛将被扒得全身只剩下秋衣、秋裤的石榴团团围在当中,每人都手拿一支电棒正要在给石榴过热堂呢。小石榴被反铐着双手,在几个膀大腰圆的八毛围在当中更显得身形瘦小骨瘦如柴。与其说石榴已经是一位青年了,其实他更像一个发育不成熟、营养不良的小孩儿。此时他在八毛们的吆喝下瑟瑟发抖,撅在院里的大雪当中。石榴一挪动脚步我才看见——我靠!连鞋都不让石榴穿,石榴是光着脚站在雪地里。几个人好像是在问着石榴什么,石榴却一直佝偻着身体,几乎把头埋在了他细细的两腿之间,没有任何回应。几位老爷已经没有耐心了,虽然他们一个个的穿着厚厚的大衣,却也不认头在这冰天雪地里待的时间太久,便开始了轮番地对石榴进行电击,石榴始终还是一言不发,把头深深埋在两腿之间。脚下的雪是湿的,加大了电棒的电流,石榴一次次地被电棒击倒,又一次次地站起来继续摆好姿势撅在那儿,好像在拿自己的意志和骨头和八毛们叫板赌气。最后这几个八毛一看轮流地去电石榴不起作用,便一起上手,五根电棒一起电向了石榴。石榴在雪地里站不住了,就在雪地里上下翻飞,左右打滚儿。院里昏暗的灯光下真真切切地能看清电棒接触到石榴身上时“噼里啪啦”地冒蓝火。石榴现在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啊,我在屋里看得满眼泪水,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立马拉开屋门就要往外冲。此时我心中的悲愤不可言表,这其实已经不是什么哥们儿义气的事儿了,完全就是一种本能的冲动,一种摘心撕肺的痛!那是我从小玩到大的铁哥们儿,哥们儿如手足啊!他们这不就是在我的胳膊上剁刀子吗?既然你们摘我手足,那也就怪不得我跟你们豁命了!

我大骂一声:“你大爷的!”说着,拉开屋门冲了出去,大院里的八毛们听到了我的骂声,当时也是一惊不过很快就回过神儿来,扭身向我冲了过来。我身后的小陆也忙不迭地起身跑了过来,小陆三步并作两步赶上我,从后面一把薅住我的脖领子用力将我拉倒在地,又使尽全身力气往屋里拖我。扭身跑过来的几个八毛有搭胳膊、有搭腿的,将我摁在屋里的地上,抹肩头拢二背地把我靠在了屋里一个值班用的单人床床腿儿上。一位八毛狠狠地朝我胸口踢了一脚,嘴里大骂道:“不知死活的玩意儿,甭急!一个一个来,收拾完他就是你,你等着啊,一会儿我弄不死你的!”我咬牙切齿地说:“别等一会儿了,有本事你现在就弄死我!弄不死我我还就骂你了!”这一句骂,又一次换来了数不过来的耳光,只打得我嘴角流血口中发咸,可我仍是骂不绝口。

这一拨人在吵得正厉害的时候,老董一步插了进来,满脸阴沉地看看屋里的局面,对几个八毛说:“行了,行了,你们都出去吧,把他交给我办。”那被我骂得狗血喷头的八毛临出门还不忘回头指着我骂了一句。我朝他“呸”地啐了一口唾沫。帽花老董看他们几个都已经出去了,拉了一把椅子到我跟前坐了下来。沉吟了片刻,老董开口了:“墨斗,你认为你们这事儿能那么不明不白地就完了吗?事儿闹得那么大,连市局都惊动了,没个交代过得去吗?你现在不是耍狠犯浑的时候,你冷静下来,好好想想,我也不逼你,你什么时候想好了你就跟我说,我再告诉你,你自己心里明白就得了,也别跟别人说——我和你爸爸关系很好,我自己的亲弟弟是知青,回城还是找的你爸爸帮忙办回来的,你老爹对我有恩,你出了事儿我也不能不管,更何况我们所里还和你老爹的学校有合作关系,于公于私我都得管你这事儿,你就得配合我才能把你浑身洗干净了,你懂吗?”

我知道老董不是胡说,我老爸有一阵被借调到知青返城办公室帮忙,有那么好一阵子,我家里经常有人来找我老爹办知青回城的事儿。我说:“董伯,我谢谢您了,您把我洗干净?我有什么事儿能麻烦您了把我洗干净?您就是不把我洗干净了我这浑身上下是挂满了屎还是沾满了尿了?您什么话都别说,你先让外面的几位伯伯把手停了,您要交不了差,您让他们有本事冲我来,我那同学剥皮净重才八九十斤,禁不住你们那么折腾他,我扛折腾,你们冲我来吧!”老董一听我的这一番话立即面色铁青地直起腰来,拿出一根烟来点上后又递给了我。我接过烟,狠狠抽了几口。老董见我是彻彻底底顽固不化,就背过身脸冲窗外说了一句:“我就在刚才去了你家,你爸一会儿来接你回去,你同学就走不了啦,今儿个夜里他得在这儿过,你一会儿回去,在家好好想想,明天一早八点半准时到所里报到,给你俩办个学习班,你们先受受教育吧!”说完老董出门叫停了外面的几位八毛,此时我才真真正正地有点傻眼,一万个没想到老董刚才去了我家,虽然在家里我老爹已经管不了我了,几乎就放弃了对我的管教,但让派出所找到家里去毕竟还是第一次,一会儿老爹来了我该怎么对付?小石榴该那么办?绝对不能让石榴在此过夜,不能让自己的弟兄一个人留在这儿!此时我的脑子是彻底乱了,千头万绪捋不出个头绪来,没有两根烟的时间,屋门一开,老董在前我老爹在后俩人进了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