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程安好最后还是参加了援疆。

走的那天,他把她送到车站。进安检之前,他突然从后面抱了她一下,下巴抵在她发顶,双手紧锢,满怀的拥抱,没有腻歪的动作,整个过程雷厉风行。

那短短几秒里,他在她耳边哑着声音嘱咐了句:“在那边注意安全。”

“还有,记得接我电话。”

她没回,唇角紧绷着,没去管身后的他站立如松,一身黑色衣装是人群中不俗的一点墨色,眼神专注认真落在她背影。

她直接跟一群同事一起过了安检。

在火车上,对面卧铺坐了一个喜欢八卦的女同事,扯着她衣袖问她:“程老师,刚才那个是你老公吗?”

连上铺躺着休息的沈老师,也探出头看她,等她答案。

程安好很轻地点了下头。

面前的人眼神瞬间亮了,调侃似的拍了拍她的肩膀。

“那么帅的老公,你们不是结婚还没一年吗?怎么想不开要去援疆啊?”

上面的人跟着叹气:“男人啊,你不管他就会想法设法偷腥,小程,奉劝你一句,这两个月记得好好看住他。”

程安好尴尬地点头,对于沈老师,她印象深刻。她老公是C大副教授,主要在医院任教,他们相亲认识,结婚没过两年,老公就跟科里年轻漂亮的护士出轨了,最后闹到了医院,整个医学校区几乎人尽皆知。

这些话或许对于之前的她来说会很有动容,但现在,她清楚他们之间迫切需要一个彼此远离冷静的机会,让她好好理清他们之后的路到底该怎么走。

到了援疆的学校,这个项目主要是国家为了推动大西部贫困地区医药教育水平发展而新批准修建了几所医学院校。这里各方面人才稀缺,更别说有经验和科研能力的高校教师,她们来这主要就是完成日常教学工作,给这边的老师传授经验。

学校已经尽可能给远道而来的她们最好的条件,还专门派了一个生活老师,一个二十多岁维吾尔族的年轻小伙负责照顾他们的生活起居,小伙子的维族名字很长,她们简略地叫他“小艾”。

但这里气候干燥,入了秋白天的温度还是像火炉,跟C城不能相提并论。有老师不服水土病倒了,她的课只能程安好代班。所以开始那几周,她很忙,有时上晚课到十点才下班,打开手机,很多条他发的消息。

许箴言:现在能不能接电话?

许箴言:方便视频吗?

许箴言:那边的饮食,能吃惯吗?

……

有时回到宿舍,夜深人静,她就不停重复地听着那几条语音,也不回拨,偶尔不咸不淡地回一句文字消息。

一是他们现在是常规赛抢分阶段,每天训练复盘到很晚,怕影响他的工作。

二是隔着话筒,她也不知道该跟他说什么。

他们难得几次通上话,言简意赅到让来她这里做客的沈老师惊呆了。

他说:“我这边挺好的,队伍这个赛季很争气,常规赛不出意外,能拿第一,进入胜者组。”

她回:“嗯,我这边也很好。”

然后她无言,他沉默,互道一句晚安,这通电话就结束了。

沈老师看她的表情一脸恨铁不成钢。

“你们打电话就说这些,不是因为我在这?”

程安好摇头。

“没什么要说的。”

“你们算是新婚夫妻啊,关系怎么会这么冷淡?”

“我告诉你,程老师,你这样不行。”

“男人外表再强势,也喜欢温柔的女人,你对他不体贴不温柔,他自然会去别处寻找温柔乡。”

程安好倒茶的手一滞,嘴角的笑容很是勉强。

“我知道这样不好,但至少现在,我做不到像以前那样对他。”

沈老师挑眉,有些惊讶。

“怎么了,难道他也出轨?”

程安好脸色一白,不小心把茶倒在了外面。

沈老师的话第一次让她潜意识里吃惊地发觉,她对这段婚姻一直没有足够的安全感和自信。

从他们结婚起一直纠缠不休的苏温尔,像吃鱼时卡在咽喉的隐刺,平时相安无事,只有在吞咽时咽喉软壁真实的刺痛,提醒她时不时撩拨反复的痛苦。

她笑了,原来,她慢慢也变成了婚姻里猜忌不信任的角色。或者说,她从跟他重新相遇起就充斥了患得患失的情绪,从来没有真正相信过他。

相信他会放弃过去,跟她重新开始。

沈老师见她不说话以为自己猜对了,准备悉心传授她智斗第三者的经验时,小艾推门进来了。

“果农刚上市的蜜瓜,特别甜,我买了一个,特意送给你……”抬头意外看到沈老师,他笑着反应极快地改了说辞:“给你们尝尝。”

沈老师扬眉笑了,她看破不说破。新疆的各种瓜果特产,小艾送哪送得最多,他们都清楚。

程安好对他像对所有普通同事一样,她很聪明,偶尔有意在他面前提起她已经结婚,他刚开始的猛烈攻势果然消减了,但这依旧不妨碍他得了什么好东西就往她这里送。

问他原因,他就傻笑,用不太标准的普通话回她:“我觉得程老师的课上的好,人也好,都很好。”

“我就是崇拜,单纯地想对你好,你别有压力。”

程安好看着比她小一岁的小艾,他脸上的神情淳朴真挚,噗嗤笑出来。

“送你四个字,一叶障目。”

她走了,却没看到身后的小艾执着地摇头,低声反驳:“才不是。”

来这里援疆的老师很多,他也上过他们的课,大多是为了达成任务为自己以后的发展铺路,工作时多少会有敷衍。

而她不一样,她是毫无保留地,把这里的学生视为己出,他不止一次听到学生对她的好评。

在讲台上的她,是会发光的。

很快,一个月过去,这一年的最后一个月到来。

新疆的冬天白昼极短,常常上午的课结束了,天还没完全亮。

这天,她上完课从六楼教室下来,走到临近一楼时,不适应外面黑压压的天色,分了神,一不小心踩空了。

幸好只有最后几节台阶,人没摔到,但脚腕不小心扭伤,走路时一瘸一拐。

她这样刚好被来教学楼送资料的小艾看到了,他二话不说,弯腰把她背到宿舍。

在他背上,程安好整个人思绪很沉。行走在黑暗里,空气中迷蒙着雾气,眨眨眼,眼前的人像变成了他,后颈流畅的曲线,是她过去无数次偷偷瞻仰的样子。

小艾开口问她:“疼不疼,要不要去医院?”

她才反应过来,尴尬地摇头。

之前她伤了脚,每个需要赶早课的早晨,他也是这样,牢牢背她去停车场。

不自觉时不怀念,一怀念,尽是想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