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脚又一次站到了首都坚实的土地上。

红墙灰瓦,古树老街,高楼大厦。这里的很多东西改变了,却也有很多东西没变。明明年幼就离开的故乡,原来还一直深藏在他的心中。

北京。

凌胜楼提着蛇皮袋来到了首都戏校门口。

他来之前特地找了个剃头摊子理了发刮了脸,很难说这是什么心理,和槐槐一起训练的时候,什么狼狈模样没有见过,但是这次毕竟是不一样的。

和门卫说清来意,没过多久盛慕槐就来到校门口,但身边不知道为什么还跟着一个男的。

凌胜楼只看她,和在凤山一样还扎着高马尾,穿着练功服,一看见自己就笑了,那笑容就像阳光一样照进他的心底。

凌胜楼也微微扬起唇角。

盛慕槐跑过来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师兄!没想到竟然能在首都见到你。”

凌胜楼轻轻回抱,身后的池世秋表情一僵。

凌胜楼笑笑,指指跟在她身后的人:“不给我介绍介绍?”

“哦对,差点忘了。这是池世秋,是我们这次演出的主角,我在《游龙戏凤》里的搭档。” 她向凌胜楼介绍,然后又对池世秋说:“这是我大师兄凌胜楼,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他的戏和功夫可好了。”

池世秋的手是握笔的手,而凌胜楼的手却结满了老茧。两个男人的手握在一起,彼此都心照不宣。还是池世秋温和的对凌胜楼笑笑,率先放开了手。

“师兄好不容易来了,咱们就先带他出去吃饭吧?” 池世秋问盛慕槐。

盛慕槐说:“对啊师兄,我看你肯定累了,先去吃饭吧。”

池世秋从来都是温文儒雅的,可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就忍不住插了一嘴:“槐槐,就到咱们这几天总是去的那个拉面馆吃吧。大师兄是北方人,应该也吃得惯面条的。”

凌胜楼提了提蛇皮袋:“随便吃什么都行,我没忌口。槐槐,我带了些东西,要先把东西给你。”

“行,我带你去宿舍吧。世秋哥,麻烦你在校门口等一下?”

池世秋点头,目光却不自觉地看向两人一高一矮的背影。

走到宿舍院子前,盛慕槐朝宿管阿姨的办公室看了一眼,见她没在,才招呼凌胜楼赶紧跟着她进宿舍。因为现在正在放寒假,宿舍里只有她一个人留宿。

凌胜楼看了看周围的环境,说:“条件不错。”

盛慕槐笑:“和凤山还有点像是不是?对了大师兄,梅姨和爷爷给我带了什么东西呀?怎么这次突然让你来了呢?”

凌胜楼把蛇皮袋放在地上,从里面一样样拿出腊肠、腊肉和酱菜:“你拿去送给你师父,告诉她都是用乡下的土猪肉自己做的,以后人情世故自己要多留意。”

“我知道。” 盛慕槐也蹲下来,看凌胜楼包里的东西。

凌胜楼把特产一样一样递给盛慕槐,然后说:“没了。”

“爷爷不是说还有礼物吗?” 盛慕槐期待地看着他,额边一缕发丝斜斜地垂下来。

凌胜楼于是从内侧口袋拿出一个打磨得十分光滑的木盒子递过去,盛慕槐把盒子打开,一枚十分熟悉的红宝石戒指躺在里面。

“这?” 这不是辛派传人的戒指吗。因为这枚戒指太贵重,她当年没敢带到首都来,还是让爷爷原样收在箱子里。

“爷爷说让你戴着它到香港演戏,和戒指一样红红火火。” 凌胜楼说。

盛慕槐低头看,那枚戒指并没有因为尘封日久而失去光彩,依旧光华灿烂,璀璨夺目。

“槐槐,我帮你戴上吧,看看大小适不适合。” 凌胜楼说。他想起码在离开前能看一次,这枚戒指戴到槐槐的手上是什么样子。

大师兄要给我戴戒指?他知不知道男生给女生戴戒指有什么意义啊?

盛慕槐无端有些脸热,却听话地把手伸出去。

凌胜楼的大手握住她柔弱无骨的手腕,他低下头,认真地把红宝石戒指套在了她的食指上,大小竟然刚刚好。盛慕槐的手指洁白如玉,甲床瘦长粉嫩,指尖为了演戏稍微留长了一点,却也修剪的很得宜。

这么好看的一只手,戴上那枚戒指,就如同明珠与红霞交相辉映,再添十分颜色。

凌胜楼的手心微微发热,心也热烈而虔诚。他甚至想低下头去,就这么不管不顾地在她的手指烙上一吻,让她之后几年,十几年都不能忘记自己。

可他不能这样自私。

他感受着她手腕的温度,心底里闪过一幕幕他们合作的画面。他们是《小上坟》里久别重逢的恩爱夫妻,是《小放牛》里单纯美好的村姑与牧童,是《打樱桃》里顽皮的书童与俏丽的丫头,是《活捉三郎》里反目成仇同赴阴冥的旧情人,是《铁弓缘》里令人发笑的老妈子与爱帅哥的大姑娘……

他们在戏里扮过上百次夫妻,可戏一落幕,又终究成为陌路人。

“师兄。” 盛慕槐红着脸把手动了动,凌胜楼才不着声色地将她放开。

心脏归位,热血不愿冰凉。他却只能无声无息地告别。

盛慕槐把戒指取下来,放回木盒里问:“师兄你在首都待多少天?再过几天就过年了,回去的车票不好买了。”

说实话她是有些疑惑的,虽然说去香港演出在这年头算件大事,爷爷要送戒指也不可能邮寄,但让大师兄来做信使就无端透露着一种不自然。

凌胜楼早想好了借口,他说:“我是来看首都亲戚的。这么多年了,我也想把以前的事情放下了。”

“真的?我们过几天就要走了,你可别让我放心不下。” 盛慕槐惊喜又关心地说。不管怎么说,大师兄愿意打开心结是好事。

凌胜楼看着她笑了笑,盛慕槐自己就不好意思了,说真的,大师兄做什么事好像还从来没让别人操心过。

“咱们去吃饭吧。” 凌胜楼站起来说。

盛慕槐点头:“我们下午还要继续响排,大师兄吃完饭要给我们提意见啊。”

三个人走到了拉面馆。盛慕槐坐在凌胜楼旁边,池世秋坐在盛慕槐对面。

池世秋客气地问:“师兄你想吃什么?”

凌胜楼随意地说:“来碗普通的牛肉拉面就行。”

拉面店的老板已经过来了,池世秋说:“老板,我们两还和以前一样,然后再加一碗牛肉拉面。”

面很快就上来了,池世秋主动递给盛慕槐拿了一小瓶醋,盛慕槐朝他笑笑,他也一笑。凌胜楼沉着脸大口吃面,差点把筷子给捏碎了。

池世秋吃相很优雅,吃拉面竟然可以一点声响都不发出来,吃完以后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包纸巾,给盛慕槐和凌胜楼一人递了一张。

凌胜楼还从来没见过这么洁白和柔软的纸巾。他走得这些年首都的变化,不,应该是整个中国的变化都太大了。槐上镇即使曾经被甩在时代之后,现在不也开始发展工业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