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早年的时候, 夏家父母年轻也是过苦日子的。

小夫妻在城市里打拼, 一个从政一个教书,没有如今的体面, 不过也是常年加班奔波在一线的基层人员。

小年轻就是扛苦活累活的, 为了家庭为了理想,夏家父母任劳任怨几乎脚不沾地,这样一来, 虽然能保障家庭收支,可大女儿的童年亲情却因此牺牲了。

夏姐姐从小就自己做饭,自己吃饭,蒜苗高的小人都能搬把椅子戳灶台了, 独立得很,俗话说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

那个时候有几次,夏家父母都赶不回来, 托同事带话,托邻居帮忙, 可总有纰漏的时候,饿上几顿, 夏姐姐也就不指望他们了,后来又自己念书自己做家务,夏爸爸夏妈妈感叹孩子懂事, 更近一步不大管她。

别人家的孩子总有爸妈接送陪伴,只她没有。

小孩子嘛,一点与众不同的事情都会成为他们之间的特殊点, 尤其小小的世界里,只有亲人跟小朋友老师的时候。

“她没有爸爸妈妈!”

“我妈妈说,小孩子要听家长的话,没有爸爸妈妈的小孩会长成坏孩子!”

“她今天又是一个人来的!”

自由活动玩玩具,丢手绢。

小朋友们围着她笑,“你为什么没有爸爸妈妈啊?”

“我有。”

“骗人!”

“她不光没有爸爸妈妈,她还骗人,是骗子,是坏小孩!”

凭着往日在家家长随口哄劝小孩的话语,懵懂的孩童一知半解便运用到身边的同学身上,还会觉得自己天降正义。

没有谁故意的恶意,却自然而然产生了无形的排挤。

夏姐姐虽然比同龄人懂事一些,可也是小孩,还是会难过,还是会因为自己与众不同而自卑。

这样的生活一直持续到夏初槿的出生,夏妈妈被迫从岗位上下来待产养胎,这一闲下来,她才发现大女儿跟同龄孩子的截然不同。

寡言少语,性格冷淡,不黏父母,成熟得不像个小孩子。

夏爸爸夏妈妈很歉疚,想要补偿她,也因此对于新出生的小女儿更是加倍的疼爱呵护,就怕再愧对第二个孩子。

有句老话叫做“不患寡而患不均”。

曾经的自己,空落落的房子,和如今妹妹享受到的无微不至的照顾,鲜明的对比就像是一根顽固的鱼刺,深深扎在夏姐姐心头。

尤其,在爱中长大的孩子自然是温暖讨喜的。

夏初槿成长得很好,乖巧听话贴心,温和爱笑,长相又粉雕玉琢,小娃娃特别招人喜欢,不说自家父母,外人看了也是很喜欢抱她的。

而相比较于常年缺爱,形成既有相处模式,不懂回应父母,每次夏爸爸夏妈妈对她好,只能两相干涩沉默尴尬的夏姐姐而言,真的很无力又难过。

她懂事,所以不恨,不埋怨爸妈。

可那些微妙的小情绪却是不可避免的,这边是父母的刻意讨好,那边是合家欢乐的一家三口,只有她多余一般。

所以,她想逃离,不再折磨自己,也不再折磨爸妈。

于是,夏姐姐便去念了寄宿学校,夏家爸妈即使不愿意不舍得,却无法强制这个已经对不起的孩子。

这一念,就到了大学,研究生,最后夏姐姐遇见一个很爱她的男人,两人一起出了国,往后便更难见一面了。

没有仇恨,只有见面尴尬彼此不自在,相顾无言的一家人。

节日客套的寒暄,无法交心的生分,是夏爸爸夏妈妈心头永远的痛与悔恨。

也因此,一旦夏姐姐提出什么请求,几乎可以肯定的,他们会答应。

只是夏姐姐从来没有这样做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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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你怎么来了?”夏家小区门口,夏初槿挎着小只单肩包几步小跑过去。

“不是你说希望我回国吗?”

那是过年的时候,夏初槿希望姐姐能回来一家团圆。

可这次,明显是为了回来替她摆平爸妈,还不跟她打声招呼,这么突然的就自己过来了。

“先上车去我那吧。”夏初槿无奈,姐姐仍旧这幅面冷的性子,拉着人往出租走。

她没车,只能临时喊了辆出租来接人。

“姐夫陪你来了吗?”后座,夏初槿问,“先去酒店接上他吧。”

“他没来。”

“啊?”夏初槿懵,吓到的表情,“你不会瞒着姐夫偷跑回来的吧?”

“......”

夏姐姐翻了个白眼,非常无力,“当然不是。”

这么多年了,这个宛如智障的嘲讽表情还是如此娴熟,夏初槿见了莫名有种亲切感。

“爸妈真可能答应吗?”没一会儿,夏初槿惴惴不安。

“八成可能性。”

“你怎么做到的?”

夏姐姐安静了几秒。

“我说,既然你们的爱都给了她,已经疼了小半辈子了,就别半途而废。”

夏初槿愣了下,手无意识蓦地抓紧了裙子边角。

过于柔软的触感令她想起身上这条浅蓝的裙子是景傲送的礼物,小心地又松开了。

夏姐姐余光瞥到了她的小动作,无声地叹了口气。

其实,她不只说了这些,要劝服一对年过半百的人接受自家女儿是同性恋,哪有那么容易?

“你们那么疼她,这个家就我一个外人,我真的没法和你们一家相处下去。”

“你们知道吗?小时候我不喜欢她。”

“可现在我也疼她了,就这么一个亲人,我见不得她难过。”

“最后一个女儿,你们也要她不幸福吗?”

她无意伤父母心,可只有下猛料才能出奇效,她远比她那个优柔寡断的妹妹心冷许多吧?

夏姐姐无声地在心里嘲讽自己。

那些昏沉的少年时代,大家更注重学习,没人再管那些琐碎往事,她似乎也回到了常人的生活。

除了少数的几个朋友,只有无边无际的学海。

可记忆里,仍旧有些那时的不屑不耐烦,后来却渐渐珍惜不舍的东西。

每当她回家,小小一只粉团子总是第一个扑到她身前,无论她每一次多么冷淡,那人下一次照旧乐此不疲。

狭窄拥挤的学生宿舍,墙壁斑驳,光线黯淡,她默背课文公式的间隙,会有同学敲门带话,“有电话找。”

于是,她穿过长长的走廊,接听起老式的电话,对面是稚嫩欢喜又胆怯的童声,软糯糯的。

她其实挺觉得挺烦人的,但燥闷之余也会有偶尔的觉得可爱,尤其是身边同学总是排着队跟家里人通话的时候,她也不会显得那么格格不入了,她也有人惦记着。

后来更大些,又出了国,联系也没断,反而隔得远了,心倒近了,那个小团子长大了仍旧是副温吞性子,长相也是温婉居家类型的,和以前预料的一样,对她的亲近喜欢,也和以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