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九一回 雪虐风饕 凄绝思母泪 人亡物在 愁煞断肠人(第3/7页)

萧逸闻言,心中一动,忙问萧珍:“你三个是怎么好得病?”言还未了,萧珍已接着答道:“刚才爹爹一声叹气,晕倒床上,我着急想起,没有力气,只喊了两声。忽然一道电光,从窗外飞进来,屋里就现出一个穿得极破,从未见过的婆婆。我一害怕,想喊二娘来催她出去,她就说了话。一听,就是前黑夜我跌在雪里,说将妈救走的那女人的口音。我忙问她:‘你是救我妈的仙人么?’她说:‘是的,你这娃儿真聪明,真有孝心。你妈现在我庵中学道,要过些年才回来。我来是为救你们三个乖娃儿。你们病得快死了,吃了我的药,立时就好。你妈现在好着呢。到时自来看望你们。不许乱想,想出病来,她一知道,就不爱你们了。’随说,随嘴对嘴,朝我们每人嘴里吐了两口香气。我觉得有一股热气,从喉咙里直烫到小肚子底下,立时身上就轻了,头也不晕了。弟弟妹妹也不哑了。我见爹爹还没醒转,刚跳起拉她,那婆婆说:‘你爹爹太没情义,本来不想管他,看你三个分上吧。’说完,在爹爹头上打了一下。又是亮光一闪,无影无踪。我们才喊了两声,爹爹就醒了。”

萧逸早摸了子女脉象,果然复原,好生惊讶。小孩不会说谎,而且三个小孩病象本危,如非仙人怜救,怎会好得这么快?照此一看,爱妻外遇一节,颇似出于误会。心里悔恨,一着急,顿觉头脑沉沉,神昏心颤。知道自己劳伤太甚,再要过于悲苦,决不能支。如真事属子虚,鸿飞冥冥,斯人已远,仙人虽有他年来探子女一言,究属难定。子女方得转危为安,自身莫再病倒,先顾眼前为是。只得勉抑悲怀,暂撇愁肠,不再思虑难受的事。见萧珍说完了话,仍然出神发怔,在想心事。两个小的,已一迭连声说肚子饿,要吃好东西。雷二娘早备好粥菜在外间小风炉上,闻言便跑出去取来。便劝萧珍道:“你妈被仙人救去,乖乖自己听见看见的,虽说暂时不能见面,将来你妈成了仙,便会腾云驾雾。那时回来,还教你们也会驾起云,在天上走,那有多好!我儿还急什么?你看弟弟妹妹多乖,都肯吃东西了。你也乖些,吃一点,好教爹爹放心。再不听话,你妈没死,成了仙,却把爹爹活活急死,你不是不孝吗?”

萧珍忿然作色道:“妈妈既做仙人徒弟,早晚也学成一个仙人,这比在家还好得多。现在只有替妈妈欢喜,并不想她没学成仙就回来。我是在想爹同妈素来好的,从未吵过嘴,为何昨天晌午,爹爹却打她骂她,逼得妈妈往竹园去上吊?我想这里头,一定有一个像妈妈说的恶人,向爹爹搬嘴,要不舅舅怎会好好地忽然不回家?请爹爹快说出这个恶人,我也要他的命!”萧逸闻言,心中一动,暗忖:“仙人之言,妻子并未与人苟且。但他姊弟并非同胞,既已自认,箱中绣鞋和欧阳鸿临去之状,情弊显然,在在使人不能无疑。畹秋与她虽有前隙,但她嫁后,夫妻情感极厚,又事隔多年,平日和爱妻更是莫逆。听她事前不肯明说,分明志意保全。就算自己疑心,因她劝与欧阳鸿完婚而起,也是爱妻和欧阳鸿平日形迹过于亲密,毫不避嫌,引人生疑而致。况且畹秋并未公开举发,怎能说她陷害?倘真负此奇冤,既肯以死自明,岂有身后不遗书遗言之理?雷二娘是她亲近,只因拦阻,被她点倒,并未留话;昨晚遍搜室内,也无片纸遗留。好生令人不解。”

越想心思越乱,又觉头晕起来,不敢多想,只得又自丢开。平日那等聪明,当时竟未想到三奸阴谋。惟恐小孩无知,胡猜仇人闯祸,更无法和他明言,只得佯作愠色,低喝道:“你妈乱说。是我不好,你妈为了袒护你舅舅,我和她言语失和吵嘴。她觉得扫了面子,自家心窄寻死,哪有什恶人害她?如不因此一来,你妈也不会被仙人救去学仙,要你报仇则甚?这里都是你的尊亲长辈,弟兄姊妹,无一外人,外人也进不来,小孩子家少胡说些。”萧珍迟疑了一会,答道:“我也知道爹爹不会说出,这恶人一定有。妈在白天还和我说,明早爹爹就知道害她的人是哪一个。我不在旁便罢,如若得知那恶人,教我不但武功没学成时莫去寻他,省得我也被他害死;即使学成,也须等到人来,问明爹爹,暗中出山,寻来舅舅,一同要他狗命,替妈报仇。又说那恶人现在村内,和我们时常见面。教我从明日起,不要一人出门;上学时,要结伴,还要雷二娘抱了弟弟妹妹接送,同往同来。到家不许离开爹爹,爹如有事出门,最好跟去,寸步不离。要不就不许离开雷二娘。我那时还问,妈妈难道不在家么?她说,她恨爹爹糊涂没天良,明日起,要搬到楼上去念经,永不下楼见爹爹了。教我除了爹爹,只听雷二娘的话,只有二娘是个好人。谁想到她说这些话,是要寻死呢!这些话,对别人我都不说一句。不过我想妈妈一定留得有字给爹爹,我只因恨极恶人,想先知道是哪一个罢了。爹莫生气,不说就是。好在我学成武功长大,妈早成仙回来,终会对我说的。”

欧阳霜寻短见时,胸有成竹,原极从容。曾把三个心爱子女哄睡,将二娘唤至面前托孤,执手叮嘱,告以冤苦。并给丈夫留下一封长函,明述经过,断定一切均出三奸阴谋暗算。知丈夫聪明,受骗只是一时,事后自能详察隐微,为之洗冤报仇。不料所托非人。雷二娘始而苦劝,因欧阳霜曾说心灰肠断,死志已决,你是我惟一亲人,故以心事相托,如若作梗,我必将你绑起,再行就死之言,虽知明拦无效,还想等欧阳霜一到竹园,即行喊人奔救,再把遗书献出,这一来,主妇心迹已明,一样可以不死。初念原好,谁知奸人窥伺,畹秋料知事发,又听说萧逸外出,早已冒着风雪,潜伏窗外。见欧阳霜去往竹园,二娘逡巡欲出,知必往救,忙从窗外绕到面前,拦着屋门一堵,先以威吓,继以利诱。二娘一时失了天良,竟为甘言所诱,终于献出遗书,照她奸谋行事。用苦肉计,由畹秋将她点倒在内室门口,又教了一套话。萧逸初回所见阶沿上的雪中脚印,便是畹秋忙中所遗。当时人尚伏身门外,偷听动静,直听雷二娘把话说完,虽未全照自己所说,尚无破绽,觉着大功告成,方始回去。就这样,当夜天明前,借着慰问前来,仍把雷二娘调到无人之处,着实埋怨恫吓了一阵。

雷二娘受奸人诱迫为恶,天良原未丧尽。这一来,觉出畹秋厉害,阴毒非常,深悔昨日不该落她圈套。又见萧氏父子悲苦之状,好好一个人家,害得这般光景。再想起主母临去托孤,握手悲酸,视同骨肉,以及平日相待甚厚,益发悔恨交集。后来主妇尸首遍寻无迹,萧珍说是仙人救去,已疑未死。当日又听萧珍说起仙人到来,许多奇迹,以及未了一番话,又是伤心,又是害怕。有心等萧逸照着萧珍所说一查问,豁出担些不是,愧悔伏地,自承罪状,几番隐忍欲发。偏生萧逸顾怜爱儿爱女过甚,创巨痛深,恐怕病倒,无人照管,抱定火烧眉毛,只顾眼前的主见,不敢再耗神思。既担心爱子闯祸,又在专心劝他吃点东西,明是破绽,竟没查问。一两日过去,雷二娘受畹秋蛊惑,偶然虽也良心发现,已没有这般勇气再吐真情。如此一念之差,以致日后无颜再见旧主,终于身败名裂。这且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