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大婚前夕,瞿陈氏高涨了好些时日的情绪陡然间低落下来,礼单上的字一个都看不进,筵席菜单没心思商榷,就连明日送亲的一应杂项都静不下心来打理。

强撑着跟耶律大娘一众忠仆交代了几件还未定章的琐碎,瞿陈氏坐不住了,决定到女儿的小院子看一眼。

沁瑶得了母亲的嘱咐,这时已歇下了,听见母亲来了,怔怔地从床上坐起道:“阿娘。”

瞿陈氏挨到床边坐下,借中床前的羊角灯打量女儿,见女儿睡眼惺忪,一头乌发散落在肩膀上,花朵般的脸庞白璧无暇,轮廓还带着几分孩子气,心中一酸,将女儿搂到怀里道:“我的乖儿,明天就要嫁人了,叫阿娘怎舍得……”

沁瑶的睡意登时消散得一干二净,忙从母亲怀里起身,扶着她的肩膀仔细打量,果见母亲眼里闪着泪花。

沁瑶一愣,鼻子也跟着酸了起来,“阿娘……”

瞿陈氏压抑了好些天的情绪终于土崩瓦解,眼泪如串线珠子掉下来,搂着沁瑶道:“好孩子,阿娘不是难过,就是舍不得你,你说咱们母女相处的时日怎就这么短。想当初,你才三岁就被爷娘送到青云观,刚跟你师父学本事那会,连个马步都扎不稳,栽了多少跟头,阿娘躲在边上瞧着,心里那个难受啊。阿娘恨啊,恨自己前世不知造了什么孽,两个孩儿都这般病弱。更恨自己没法替你生病,白白害我这么小的孩儿吃这样的苦。”

沁瑶一个劲地帮母亲抹眼泪,自己也哭道:“阿娘,您别这么说,这些事怎能怪您呢?”

瞿陈氏摇摇头,胸口仿佛沉沉压了一块大石,眼泪怎么也止不住,“后来你学了一身本事,总跟你师父出去捉妖,每回你出去,阿娘的心就揪着,就怕你出点什么差错,晚上睡不着,白日吃不香,非得亲眼看着你回来了才放心。前几年,听你师父说等你及笄之后就不必总跟着他除祟了,阿娘就天天盼着你及笄。可好不容易你及笄,这才几天啊,我儿就要嫁人了,阿娘细想开去,咱们母女俩这些年朝夕相处的时日真真少得可怜,怎不让阿娘难过。”

沁瑶搂着瞿陈氏的脖子,额头抵着母亲的脸颊,哭道:“阿娘,您别说了,女儿也舍不得您和阿爷啊。”

瞿陈氏伤心了一回,转头看沁瑶,见女儿小鼻子小脸哭得通红,白净的眼皮都染上一层淡淡的粉红,心中一惊,懊悔不迭道:“瞧我,光顾着难过,倒惹得你也跟着伤心,哭成这样,明日怎么梳妆?好孩子,阿娘虽舍不得你,心里高兴着呢,快别哭了。”

一边说一边轻手轻脚地帮沁瑶擦干泪痕,又让采蘋吩咐婆子打了井水来,缴了帕子敷在沁瑶的眼睛上。

换了几趟水,见沁瑶的眼睛总算没那么肿了,瞿陈氏这才放下心来,想起一件关键的事,从身后取出一本包着书皮的图册,放在沁瑶跟前,

又让采蘋等人下去,一本正经对沁瑶道:“好孩子,明日成亲,有些事阿娘得提前教教你。”

沁瑶好奇,打开图册一看,哎呦一声,又烫着了似的将书页合上,飞快地躲到被子里,从头到脚将自己裹住。

瞿陈氏费了好一番功夫才将女儿从被子里扒拉出来,“傻孩子,夫妻敦伦本就天经地义,明日就要成亲了,这事能躲得过去么?不好好学一学,明晚上准得吃苦。再说了,世子还那样年轻,又生得那么个模样,闺房中的事你要是啥也不懂,当心被别人趁虚而入。”

沁瑶本来用手捂着脸,听到这话,拿开手,哭笑不得道:“阿娘,他不是那样的人。”

“好好好,他不是那样的人。”瞿陈氏将画册二话不说推开女儿眼前,“正因为不是那样样的人,你就更该懂些房中事。你别躲,听阿娘跟你说,往后你们小两口能不能过得蜜里调油、和和美美的,这里头可大有学问呢。你瞧,这画册别看不起眼,里头画得真不错,听说是宫里一位画师穿出来的,真正千金难求,阿娘也是托了好些人才买到的。”

沁瑶听母亲说得这样言之凿凿,心中不免好奇,犹豫了一会,终于忍着害臊悄悄睁开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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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天不亮,沁瑶便被瞿陈氏带着一帮仆妇从被窝里一把拎出来,梳头梳妆穿嫁衣。

瞿子誉昨日就将清虚子跟阿寒接到了瞿府,师徒俩一个满腹心事,一个憨笑连连,都在堂前候着呢。

瞿子誉昨夜辗转了半夜,睡得并不踏实,早上起来,有心再去妹妹的小院看上两眼,但瞿府一大早便宾朋盈门,他忙着迎来送往,也就彻底歇了心思。

晨时刚过,澜王府迎亲队伍便来了,除了一身大红喜服的新郎官蔺效,另有帮着迎亲的太子、吴王等人,迎亲阵仗前所未有的显贵。

另有文官数十名,领头的正是翰林院莫成和王以坤,都是长安城大名鼎鼎的才子,一路行来,催妆诗怕没做上十首,时人最慕才华,当即都倾倒不已,路人中有人赞道:“长安城怕有十年没见过这等热闹的亲事了,难得来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又还风雅有趣,不是那等一味讲究排场的富户可比。”

余人纷纷附议。

蔺效骑着一匹雪白的大宛紫骍马,马鞍马镫全系着红绸,身上喜服红得耀眼,这种红色穿在别人身上或许俗气,可穿在他身上,只给他更添了一份俊美和倜傥。他此刻脸上神情依旧算得沉静,可眸子里含着的笑意和期盼,明明白白写着“满面春风”四个字。

到了瞿府门前,蒋三郎等人笑着高喊道:“新妇子,迎亲的来了。”

瞿府大门紧闭,里头一片欢声笑语,“没有催妆诗,别想见着新妇子。”

莫诚下了马,清清嗓子,高声吟道:“玉漏涓涓银汉清,鹊桥新架路初成。催妆既要裁篇咏,凤吹鸾歌早会迎。宝车辗驻彩云开,误到蓬莱顶上来。琼室既登花得折,永将凡骨逐风雷。”

里头不时有人吃吃轻笑,又嚷:“一首催妆诗哪够,要想接新妇出来,至少来个八首十首的。”

王以坤笑了笑,也从马上下来,接着赋道:“北府迎尘南郡来,莫将芳意更迟回。虽言天上光阴别,且被人间更漏催。烟树迥垂连蒂杏,彩童交捧合欢杯。吹箫不是神仙曲,争引秦娥下凤台。”

直做了十来首,瞿家大门都没有打开的意思,有人笑道:“不如新郎亲自赋一首,若做得好才能放行,做不好,还在外面多呆一会。”

太子闻言,大笑着对蔺效道:“惟谨,看来你不亲自做上一首,怕是一时半会都见不到你这位新娘子了。”

蔺效摸摸鼻子,客客气气下了马,上了台阶对着大门一拱手道:“莫将画扇出帷来,遮掩春山滞上才。若道团圆似明月,此中须放梅花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