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章

王公公思忖了一会,又道:“关于这哑巴徒弟,另有一桩怪事,杂家这些年一直记在心里。”

沁瑶忙问:“什么事?”

王公公不紧不慢举杯饮了一口,道:“李天师当年生病之后,起初是在宫外治的,皇上特派了御医每日去三清观诊脉,后来李天师病得越来越严重,皇上怕御医看顾不过来,便让李天师迁到宫里,另拨了几个稳重细心的宫人照看李天师,杂家也是其中之一。有一回,杂家看着底下的小太监熬好了药,正要给李天师送去,在房外就听到李天师呵斥他那哑巴徒弟,喝问哑巴乱翻他的东西,是不是想偷他的阵法书?又说别说他还没咽气,就是咽了气,也不会让这狗东西将他的毕生心血给偷走。还骂那个哑巴——”

迟疑着看一眼沁瑶,硬着头皮将话说完,“还骂那个哑巴:不怪是天阉,原来是因为心术不正的缘故。骂着骂着,李天师便咯了好大一口血,昏死了过去。那之后没多久,李天师就病逝了。因着这桩事,杂家曾疑心李天师的死因跟那哑巴徒弟有关,可李天师一死,那个哑巴徒弟也跟着投井了,也就没再往下细究。”

天阉?沁瑶不解,什么叫天阉?她看一看蔺效,蔺效却没有向她解释的打算,只紧盯着王公公上一句话道:“李天师走后,当时是不是你们帮着清点的遗物?可曾发现他所说的那本阵法书?”

王公公嘶了一声,严肃地摇摇头,道:“书和符纸倒是都有,但都是些外头也买得到的道德经、风水一类的书,不曾见到别的书。”

蔺效点点头,唤了胖掌柜进来,让他取一套纸笔,放到王公公面前道:“不知王公公可还记得那哑巴的样貌,如果还有印象,烦请公公帮着画一幅画像。”

沁瑶听这要求颇为奇怪,就算记得那人长相,真要画得像可不易,难道王公公还会丹青不成?

王公公牙疼似的看一眼蔺效,看样子极不想照办,可蔺效语气虽然客气,却透着股不容拒绝的意味。王公公跟蔺效对视片刻,败下阵来,“好好好,杂家怕了您咧。”

提笔画了起来。

沁瑶虽然不擅丹青,但也家中时,没少见哥哥作画,此时见王公公起笔时的架势,分明颇懂丹青,忍不住又奇怪地看他一眼。

画了半柱□□夫,王公公便落了笔,将画纸推到蔺效跟前。

沁瑶凑前一看,见纸上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道士,八字眉,三角眼,一脸苦相,背还有些佝偻,确实长得不甚讨喜。

画得虽不细,但寥寥几笔,已然勾勒出一个活灵活现的人,可见王公公的功力着实不弱。

沁瑶盯着画像,迅速在脑中搜刮了一遍,确认自己生平从未见过画上之人,不免有些沮丧。

王公公画完画,一刻都不再逗留,起身告辞而去。

蔺效将画像收到怀中,也带着沁瑶下了楼。

路上,沁瑶整理了一回王公公刚才所说的话,问蔺效道:“关于李天师的事,你怎么看?”

“倘若没有那本所谓阵法书,倒也没什么可疑。”蔺效道,“可他死前,分明因为某本要紧的书跟他那徒弟起了龃龉,不知是久病之人疑心重,还是那徒弟果然有鬼。”

“你是说,那徒弟偷了李天师那本书?”

蔺效道:“李天师当年劝谏皇上关闭云隐书院,没多久之后便得了病。而照王公公所说,李天师病中,那徒弟曾想偷他的阵法书,而如若哑巴徒弟真偷了李天师的书,继而假死洗脱嫌疑,会不会后来书院里的障灵阵就是他布下的?”

“可如果他没死,这些年又蛰伏在何处呢?”沁瑶不解道,“更奇怪的是,那哑巴得了李天师花费毕生心血所编的阵法书,这些年早该在道界声名鹊起了,为何一直默默无闻?他完全可以改头换面借此来换取名利,甚至成为下一个李天师,只要稍稍易改一下面貌就可,毕竟谁能记得二十年前一个小人物的相貌呢——”

“也许已经为人所用了也不一定。”蔺效道,“这世间,有的是能人异士甘愿为权贵所驱使,更何况此人还是个天阉,若在前朝,哪怕进宫辅佐宫里的贵人,也无需多费一道手续,于他而言,倒是方便得很。”

说到这,蔺效忽然想到一个可能,眉头蹙了起来。

“惟谨,到底什么是天阉啊?”沁瑶却听得云里雾里。

蔺效愣了一下,附耳对沁瑶解释了几句。

沁瑶听得脸红,忙推开他,清了清嗓子,将话题扯到正事上来,“如果这徒弟有问题,我怀疑书院关闭后不久便有人接触过他,甚至用名利诱惑他为自己所用——”

她越说越觉得有可能,“要么便是徒弟自己布阵,要么便是有幕后之人诱惑徒弟帮他布阵,目的就是为了掩盖书院里的什么东西。”

至于掩盖什么,依然没有头绪。

她出了一回神,忽然想起刚才那幅画像,伸手到蔺效怀中摸索起来。

她的动作撩得蔺效隐隐有些燥热,忙捉住她手,低声问:“找什么?”

“找那幅画像。”沁瑶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

蔺效看着她,她太娇太美,看得他无法自抑,到底没忍住,低下头,轻轻啄了啄她的唇。

可惜今夜还有好些要事要办,蔺效不敢放纵自己,只吻了一下,便克制地离开。

这吻史无前例的短暂而轻如羽毛,沁瑶却因察觉到他的克制,反在心上烙下了极重的重量似的,蔺效刚一离开,便勾住他的脖颈,反客为主地亲了一口。

亲完,不让他借机得寸进尺,只笑着催他将画像取出。

蔺效又在她耳垂上咬了一口,才慢吞吞取出画像,在沁瑶眼前展开。

两个人借着并不太明亮的车灯细看画中人。

看了一会,两个人心里都有升腾起一股怪异的感觉,不知是神态还是某处五官,总觉得这个人在哪见过,但记忆中又没有一个人的长相与此人相符。

正低声探讨,马车已到了澜王府。

两人回思如斋换了衣裳,饮了口热茶,消散身上的寒气。

“一会王行之他们便进府了。”蔺效对沁瑶道,“他们此去将近两月时间,在淮南道各处来回马不停蹄地奔波,着实辛苦,希望还算顺利,挖到了些许缘觉真正的来历。”

沁瑶听着外屋的更漏声,知道已接近子时,她盼缘觉的消息已盼了太久,临到末了,不觉欣喜,反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安。

温姑见小两口显然还没有睡觉的打算,怕他们腹饿,便张罗着呈上一些热粥点心,供两人宵夜。

刚吃了两口,便有下人在外传话,说王护卫几个回了府,在外院立等世子回话。

蔺效净了手面,令采蘋替沁瑶披上大氅,要带她同去外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