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部曲 第六集 己 虎落平沙 第三章 往事

书斋里众人都寂静无声。

任峥沉浸于昔日回忆中,神情越来越萧索,说道:“从此以后,我便再未听到过宜妹的消息。

“我也曾出宫找寻,怕她不晓世间险恶被人欺负,可宜妹便如黄鹤远去,杳无音讯,倒是宣妹,却嫁入魔教,成了羽翼浓的夫人。

“后来我才晓得,她原本是为了替我盗取天殇琴,却误打误撞地与羽翼浓生出孽缘。我因此曾在他们喜庆之日,闯上魔教总坛大明宫,想找羽翼浓的晦气,更打算大闹他们的婚宴。

“可等我见到宣妹,才知事已无可挽回,加上她以为是我逼走了宜妹,对我更加的冷淡。我心灰意冷之下返回水晶宫,隐居了六十年。”

丁原问道:“那么任宫主此后还有见过我娘亲么?”

任峥点头道:“见过,便在二十年前魔教覆灭的前夕。我当年离开大明宫时,曾将一只千年云霄飞鸽当作贺礼送给宣妹,告诉她只消一纸相传,任某万里关山飞度,天大的难事也为她办妥。

“在那六十年中,我心情亦矛盾之极,既希望宣妹幸福,又盼着她有朝一日能回到我身边。”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顿,见众人都在凝神倾听,没有丝毫揶揄之色,才继续说道:“或许老天见怜,二十年前我终于收着了宣妹的云霄飞鸽,而看完飞鸽携来的字条,我顿时又怒又怜。

“原来羽翼浓为了参悟天道下卷,居然将宣妹冷落一边,平日连话也懒得多半字,偶尔说上几句也是斥责之言。

“宣妹度日如年,又觉无颜见我,这才藉飞鸽传书倾诉心头郁闷,并约了我中秋之夜在婆罗山庄相见。”

苏真与水轻盈对望一眼,心中震撼几乎难以自持。

六十年前一幅《晓寒春山图》便已惹得天陆天翻地覆,至今犹有余音,没料到天道的下半卷,早在数十年前就落在了羽翼浓手中,可笑那些天陆正道尚不自知。

可在任峥心目中,或许全卷的天道也及不上宣妹的一丝轻笑来得重要。

他的话题依旧不离不弃围绕赫连宣的往事说道:“我接到书信自不再犹豫,中秋之夜赶到了婆罗山庄。宣妹在信里附了一张地图,因此我很容易的就找到了她约见我的那座枫亭。”

任峥说着,一指交还给丁原的画卷道:“便是这画中的小亭子,当时我刚到那里,宣妹便自枫林里走出,见到我什么话都没来得及说,便扑倒入我怀中,失声低泣。

“我知道宣妹是极要强的人,倘若不是被羽翼浓欺负狠了,她绝不至此。果然,宣妹突然抬起头对我道:‘峥哥,你带我回家吧!’”

事过二十年,在座众人虽都已晓得了结局,但听任峥说时,依旧禁不住为事中人担忧。尤其是丁原,这是他头一次从熟悉娘亲的人口中听到最真切的往事,尽管与他所熟稔的娘亲差异实在太大,仍不由聚精会神,惟恐漏了什么细节。

任峥悠然道:“六十年不见,宣妹见老了一些,却还是那么美丽动人。她虽然改变了不少,可我知道她还是我的宣妹,即便是六十年光阴,亦不能令我淡忘!

“听她开口要随我回家,我没半点迟疑便答应下来,更想去找羽翼浓算帐,好为宣妹出一口气。”

苏真忍不住道:“阁下修为苏某向来景仰,可要说你去找羽翼浓算帐,恐怕还差了一点。”

任峥病夫的身躯一挺傲然道:“我那六十年隐居岂是白费?早在三十年前,任某便参悟了本门至高心法‘沧海无量’的第九重天,未必会输给羽翼浓。”

苏真眉毛一扬,颇是兴奋道:“原来任兄已参悟了九重天的境界,稍后苏某倒也想领教一二!”

这回水轻盈不再阻拦,只在一旁含笑看着丈夫向任峥下战书。

通常人所说的领教,多半含着挑衅,但这话从苏真口中说出,任峥则不疑有他,摇头说道:“我如今已是半死之人,早无争雄好斗之念,还比个什么!”

丁原心挂娘亲的故事,追问道:“任宫主,后来却如何了?”

任峥咳嗽了几声,回答道:“又能如何?宣妹听我答应带她离开,顿时紧紧抱着我喜极而泣。我也一时忘情,吻到了她的樱唇上,谁知宣妹并未生气,反而热烈回迎,那股热情令我至今难忘。

“要知道,当时我只有一个念头,就是终于又得回自己心爱的人了,只觉得自己是天下最幸福的人。”

他说完这段,扫视过苏真和水轻盈道:“诸位莫笑,如今任某想来,当日宣妹定是郁闷的太久才至失态,而任某又何尝不是如此?可正在我们缠绵之时,羽翼浓突然闯了进来,怒发冲冠喝道:‘宣儿,你对得住我!’”

苏芷玉幽幽一叹道:“任宫主,这下你们怕是走不成了。”

任峥苦笑道:“谁说不是?我拦在宣妹身前,对羽翼浓道:‘今日你我之间便行个了断!’羽翼浓只说了四个字:‘正合我意!’我们两人不顾宣妹劝阻,飞登婆罗山断流崖,那真是,好一场恶战啊!”

丁原问道:“结果如何了?”

任峥抚着胸摇头道:“我尽管练成九重天境界,可谁料想羽翼浓的修为进境更是惊人,我甚至怀疑他已有了突破大乘飞天化羽的成就,可不知为何没有施行。

“激战了一百余个回合,我终究败下阵来,被他在胸口印了一拳,从此落下今日难愈之伤,不过羽翼浓也没占太大便宜,我也一掌拍断了他两根肋骨。”

众人这才明白他的病根由来,但谁也不敢对这一副痨病样的病夫再起轻视之心,天陆之大,能与羽翼浓斗到这分上的能有几人?

苏真一皱眉道:“如此说来,任兄也未必真的输了,而且那晚其中还另有隐情?”

任峥坦然回答道:“那倒不是!羽翼浓那一拳是对我手下留情,否则我焉能活到今日?就算如此,当日我也失去再战之力,几乎难以御剑飞行。

“我问他为何手下留情?羽翼浓回答道:‘我若杀了你,宣妹定要伤心,留你一命,也好对她交代。’”

水轻盈喟然道:“看来羽教主也是性情中人,只是奇怪既然他对赫连夫人敬重如此,又为何冷落于她?”

任峥道:“事后我也有想这个问题,只觉得或是因修炼那天道的魅力着实太大,引得羽翼浓无暇旁顾,才令他们夫妻失和。想通这点,我不免觉得那晚行事有些鲁莽,当下也不再纠缠羽翼浓,回了水晶宫想先养好伤,再光明正大的到婆罗山庄拜访,最好能把事情说清楚。”

苏真微阖双目道:“二十年前的八月十五中秋夜,黑云压月,天陆七大剑派联手突袭婆罗山庄,羽翼浓那晚在恶战里不知所踪,多说是死于乱军中。赫连夫人在魔教七大血卫的拼死保护下突围而出,从此了无音讯,这些都是苏某后来听说,却不晓得当夜任兄也有到过婆罗山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