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部曲 第四集 丁 雪拂琴箫 第五章 雪葬(第3/3页)

这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真是说不得。

臭味相投也好,情意深重也好,总之一环扣一环,世上总有那个让你服帖的人,不定就在哪里等着你。找得到,那叫福气,找不到,才是晦气。

一个多时辰后,外面天色已经全黑。谈禹的手下,也将酒缸与石蜡搬到了厅外。

石蜡倒也罢了,那酒缸竟有六尺来高,五、六个汉子也合抱不过来,真不晓得他们是从哪里淘来的宝贝。

谈禹命两名壮汉抬起酒缸,又带上凌云霄的遗体,与丁原、农冰衣等人下了横绝岭,直奔冰崖。

远远望见蓝婆婆孑影独只,静静伫立在冰崖之上,脚下满满当当摆放了上百个酒坛子。

众人上了冰崖,那几具黑衣杀手的尸体犹在,却早被冻得僵硬,全身结起了一层厚厚的冰霜。

谈禹一抱拳道:“蓝仙子,谈某幸不辱命,你要的东西,都已置办齐了。”

蓝婆婆打量着那只巨无霸般的酒缸,满意地点头道:“有劳谈洞主了。”双袖一挥,上百酒坛子凌空飞起。

她手指连弹,发出“嗤嗤”精光,击破坛口封泥,一道道清澈的酒汁,宛如瀑布倾泻,不偏不倚地倒入酒缸。

寒风吹来,冰崖上顿时弥漫起一股浓郁诱人的烈酒芬芳。

别人还好,谈禹却也是个十足的酒鬼,用力猛吸几下,眼睛发亮道:“好酒,竟然是北地有名的‘雪刀子’。而且这每一坛,都少说有二十多年的窖藏!”

古大先生一惊,他虽久居漠北,却也晓得这雪刀子,乃燕州幽城浮生斋独一无二的名酒。

此地距离幽城,不下千里,两个时辰里,蓝婆婆竟打了个来回,还带着百多酒坛,如此修为,着实教人叹为观止。

直到酒缸注满,蓝婆婆方才罢手,看了眼剩下的五、六坛酒,道:“谈洞主,若是你喜欢,这剩下的几坛,老婆子便送给你了。”

谈禹大喜,道:“多谢蓝仙子!”

蓝婆婆恍若未闻,缓缓俯身抱起凌云霄,垂首相望,清泪盈眶!

她一步步走向酒缸,步履沉重蹒跚,整个人仿佛一下苍老了几十年,全无刚才挥袖拂坛,弹指破泥的飒爽英姿。

是舍不得,还是人已乏力,蓝婆婆的脚步变得越来越慢,可不管怎么慢,这短短的几丈路,终究还是会有尽头。

就如同人之一生,不论是风光无限还是庸碌平凡,到头来,还不都仅只换来一抔黄土而已。

谁能长生不死,有几人能得悟天道?千百年来,为了一个遥不可及的梦想,多少俊杰穷尽一生,孜孜追索?

或许,凌云霄也本是其中之一。假如他没有做出这样的选择,可能有一天真的能够化羽飞天吧?

但为了情之一字,他宁愿倒在冰天雪地里,伴着美酒佳酿,听风起雪飘,长眠万世,从此,也无人去会那十年一战。

轻轻地,轻轻地,好像是手捧着易碎的一个梦,蓝婆婆将凌云霄的遗体放入了酒缸,犹如泥塑木雕般静静守立,手抬起又放下,怎么也难以狠下心来,将石蜡封上。

“啪!”是一滴泪落入酒缸,溅起一朵小小的水花。涟漪荡漾,复又散去。

天之殇,地之恸,常无常,情多苦。丁原的心头,忽然浮现起天殇琴谱上最后的一段心诀。

老道士的离去,雪儿的归来,姬大胡子的仙逝,及至眼前凌云霄长眠不醒,蓝婆婆黯然魂销,种种情怀一古脑冲击天灵,热血激昂,直恨不得斩风驱魔。

天殇琴感应主人心念,从天罗万象囊内自动飞弹腾起,冉冉落在丁原胸前。

几乎不需要任何的踌躇思虑,丁原的激情,恰似泉涌一般,从手指间涓涓流淌而出,化作一缕缕悲怆苍凉,雄壮高昂的琴韵!

在这凄清的雪空之下,感受着生死离别,多情之苦,念及天地悠悠,却不禁怆然泪下。天殇诀,天殇诀,天上人间,谁能勘破这茫茫红尘里无数的痴怨?

一腔郁闷,百般豪情,尽挥洒在跌宕起伏的琴音里,如同滔滔江水浩浩荡荡,青山遮不住,滚滚东流去!

年旃和古大先生远远看着,这两人无不是视杀人如草芥,观万物如刍狗的魔道巨孽,此时此刻,耳中满是呜咽的风声,伴着丁原的琴声,心底竟然泛起一种前所未有的思绪。

在这琴音飘荡里,蓝婆婆最后看了一眼凌云霄熟悉的面庞,将最后一丝缝隙用石蜡封上。

这里面,躺着一个人,和自己斗了整整一百二十年。

十年一战,他从来没有让自己赢过,于是让她恼,让她恨,让她时时刻刻无法或忘。

她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仅仅是因为自己曾输给过这个魔宫首脑,还是因为心中那团争强好胜的火焰?

许多事情,现在已经不需说了。她知道,在他走时,他是欣慰而了无遗憾的。因为,他终于得到了自己后半生苦苦求索的答案。

琴声徐歇,谈禹低低咳嗽一声,问道:“蓝仙子,可要我等帮忙为凌大宫主下葬?”

蓝婆婆摇摇头,嗓音嘶哑道:“不用。”她半跪下身体,开始用手一捧雪、一蓬冰地挖掘。

年旃一皱眉,正想问她,这么折腾下去,大伙儿要等到什么时候,农冰衣、丁原已经默默走到蓝婆婆身旁,和她一起徒手挖掘。

半个多时辰后,酒缸被缓缓放入坑中,一捧捧冰雪渐渐掩盖上去。遮住了一点,一块,一边——终于垒起了一座雪白的孤坟。

丁原道:“蓝婆婆,可要为凌老爷子再竖一块墓碑?”

蓝婆婆道:“不用了,他一辈子淡薄虚名,就让他一个人安静地歇息吧。”

谈禹或许是看在那几坛雪刀子的分上,自告奋勇道:“蓝仙子,稍后在下就安排手下为凌大宫主看守坟冢,你尽可放心。”

蓝婆婆道:“多谢谈洞主好意。不过老婆子已经决定,待杀了凌云鹤为他报仇之后,便在这冰崖上结庐而居,就不需要再劳烦旁人照料了。”

丁原长叹一声,劝道:“蓝婆婆,你节哀顺变。稍后咱们便一起杀上冰宫,找凌云鹤为老爷子报仇。”

蓝婆婆冷冷扫过年旃、古大先生,婉拒道:“小伙子,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为凌云霄报仇之事,老婆子断不会让旁人插手。

“区区一个凌云鹤,不过是跳梁小丑,我还不放在眼里,却不必再劳动诸位大驾。”

年旃心知,蓝婆婆是不屑与自己这班“邪魔歪道”的人同行,更不愿借自己与古大先生之力报仇,故才以此言推托。

他重重哼了声道:“老子才懒得多管闲事!”

蓝婆婆充耳不闻,呆呆望着晶莹雪白的坟冢,任由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