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虞美人

第二天一早,小船忽地震了一震。

唐小峰探出头去,却是哀萃芳飞了回来。

哀萃芳一落到船头,立时划桨而去,小船箭一般沿洛水而下。

尹红萸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小姐……”

唐小峰道:“你受伤了?”

哀萃芳冷冷地道:“没事。”

唐小峰却看出她脸色略有些苍白,娇躯也有一些飘浮,以哀萃芳的身手,若不是受了伤,不会变成这个样子。

他取出望远镜,往远处看去:“有人追来了。”

哀萃芳莲步一踩,水面分开,小船沉入水中。

她暗掐辟水诀,小船所过之处,河水自行分开,冰凉的河水虽已没过他们头顶,却没有淹到他们。

一群穿着黄衫的人在水面上飞过,寻找他们,却未能找到。

小船在水面下,进入一条支流,很快就将这些黄衫人甩得远远的。

小船从水底滑出,在河面上划动。

尹红萸接过船桨,替哀萃芳掌舵。

清晨的雾气极是深浓,哀萃芳立在那里,看着远处沉默不语。

唐小峰脱下自己的外衣,披在她身上:“你受了伤,天气这么冷,小心着凉。”

哀萃芳移回目光,冷冷地看着他。

他却只是笑了一笑,在一旁坐下。

从洛水出发,绕过延州,便是无定河。

洛水、无定河、汾水原本就都是黄河的支流。

小船逆着无定河往上游行去。

唐小峰在反武义军里是飞骑兵团的将领,自然也时常研究地图。似这般上行,用不到多久他们就会到处长城,进入夏州。

尹红萸一边摇浆,一边看着两岸,明明应是春暖花开之季,给人的感觉却格外萧条,感觉是秋天一般。

尹红萸低声道:“今年的花,开得格外迟呢。”

唐小峰笑道:“不知道是不是天上司花的仙子,一个个都睡着了?”

尹红萸道:“但是水仙花、兰花、茉莉花都开了,倒是迎春花、芍药这些却又未开,也不知是为什么,尤其是迎春花,这个时节本该到处都是,现在却一朵也见不着,路上看到一些,不但未开花,反而一株株的都要枯了。”

哀萃芳沉默不语。

唐小峰问尹红萸,道:“这么多花里,你最喜欢什么花?”

尹红萸脸儿微红,道:“我说了,你可不要笑话我。所有花中,我最喜欢的是木兰花,它虽色彩不艳,香气不浓,只在深山里开上一株两株,不像许多花儿成群结伴地开,令人流连忘返,但小女子就是喜欢它。”

难道她是木兰花仙子?

唐小峰笑道:“我最喜欢的,却是虞美人。”

尹红萸疑惑地问:“虞美人花?”

“你可能不曾见过,”唐小峰道,“虞美人花又叫雏罂粟、丽春花,因它长得与罂粟极像,常被人误认作是罂粟花,却不知虞美人花虽与罂粟一样华美好看,却不像罂粟会害人。传说虞美人花乃是西楚霸王四面楚歌时,虞姬拔剑自刎,鲜血化作,当然,这只是传说罢了,有虞美人花时,虞姬还不知在哪呢。”

手持一根竹筷击打船舷,唱道:“三军散尽旌旗倒,玉帐佳人坐中老;香魂夜逐剑光飞,轻血化作原上草。”

尹红萸掩嘴笑道:“原来公子还会作诗。”

哀萃芳冷冷地道:“烂诗一首。”

“那就来首好的,”唐小峰看着哗哗的水面,叹道,“誓扫匈奴不顾身,五千貉锦丧胡尘;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深闺梦里人。”

哀萃芳蓦地动容,这首诗前两句豪气干云,后两句笔锋一转,却又充满哀伤和无奈,合在一起,竟是令人回味无穷。

尹红萸喃喃地道:“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深闺梦里人……真是可怜呢。”

二女自然不知道这首诗其实是晚唐的陈陶所作,只是她们现在刚好就在无定河上,又正逢乱世,应情应景,自是颇多感触。

唐小峰却也一直都在看着水面,过了良久,才道:“萃芳姑娘,能不能拜托你一件事?”

哀萃芳冷冷地道:“你说。”

“你不是说,你会用你的方式,慢慢地杀死我么?”少年长叹道,“我只希望那个时候,你莫要将我的死告诉别人……谁也不要告诉。这样,等我死后,我娘和我姐姐,还有那些关心我的人,她们找不到我,于是会想,他是不是躲到了哪个谁也找不到他的地方,逍遥快活去了,这样,她们就不会伤心,不会难过,她们仍然会四处找我,但天底下这么大,她们永远也找不到我,这样她们就永远也不会伤心,不会难过……”

尹红萸颤声道:“唐公子你、你想太多了,小姐不会杀你的……”

哀萃芳冷笑道:“我会。”

唐小峰道:“我知道你会。”

他转过身站了起来,看着哀萃芳的眼睛:“这就是我没有离开的原因,我在等你,我在等你杀我……你一定不要让我失望。”

哀萃芳星眸微微地缩了一缩,然后才缓缓地道:“你不会失望的。”

尹红萸怔怔地看着他们,不知怎的,心里竟是一阵酸楚。

唐小峰笑了一笑,坐了回去,看上去显得那般的落寞与孤独。

他看着远处山岚,长长地叹了口气……目光中却闪过一丝阴冷。

傍晚时,船停在岸边的一个码头。

周围荒凉一片,只有一座孤伶伶的石城。

一座酒楼前,摆着五张桌子,一伙镖师占了其中四桌,大酒大肉地喝着。

哀萃芳、唐小峰、尹红萸占了最角落的一桌。

尹红萸见唐小峰大口大口地喝着闷酒,连菜也不吃上一口,劝道:“唐公子,你这样子会醉的。”

唐小峰笑道:“醉就醉吧。”竟提了酒,找那伙镖师喝去了。

那些镖师走南闯北,与陌路人路上拼酒本是常事,唐小峰口才又好,不多时便与他们打成一片,热闹非常。

尹红萸担心地道:“小姐,你、你不劝劝唐公子?他这样子喝下去,会伤身的。”

哀萃芳冷冷地道:“他是我什么人?我为何要劝他?”

两名镖师见她们貌美,竟跑过来搭讪,哀萃芳却只是冰冷冷地看着他们,让他们尴尬万分,只好又缩了回去。为首的镖头却是个沉稳的老人,滴酒不沾,见二女年轻,好心移了过来,道:“两位姑娘是要北上,还是要南下?”

尹红萸道:“我们是要到北方去。”

老镖头叹道:“际此非常时期,你们还是莫要出关的好。”

哀萃芳淡淡地道:“这又为何?”

老镖头道:“到处山川崩裂,妖魔与贼寇四起,中原打成一片,乱作一团,以至于连胡人都开始蠢蠢欲动,松漠都护府和饶乐都护府已经在屠杀和驱赶汉人,官府也无力去管,我们是走镖的人,为钱卖命原本就是无奈之事,两位姑娘若无必要,还是不要出关的好,中原虽乱,总比满是胡人的塞外好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