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苦丁

窗外的日落了,最后一点光,趁着最后一丝劲儿鱼跃,斜漏进烟灰缸。

里面已经堆了不知道多少个烟头。

陈烟桥眼睛里都是血丝,他不过是经历了支离破碎的一天。

不知道他家和余婉湄家里,经历了怎样支离破碎的几日。

那天清晨,何沚给他打了个电话,说得欲言又止。

“我给小湄父母打了个电话。”

“嗯。”

“你做好心理准备,他们可能最近会跟你联系一下。”

陈烟桥清楚,何沚这么多年,每逢节假日,还有跟余父余母联系的习惯。

不知道她这番话和这个举动是什么意思,或许是觉得时间久了,想替他赎赎罪,劝劝他们。

陈烟桥没多想,除了他自己,没人能代替他赎罪。

果然没等到余父余母电话。

过了两天,是余婉央的电话。

声音冷静,“我就是通知你一件事,我爸托你的福,心脏刚做完手术。”

陈烟桥心脏一紧,“发生什么事?”

余婉央深吸一口气,“没什么。”

陈烟桥皱眉,“何沚跟你父母说了什么?”

余婉央突然轻笑起来,“姐夫。”喊得他毛骨悚然,“我爸本来是要去收拾你,他现在不能动怒,我也就给你说说,免得你那么冤枉。”

“我姐,当年怀孕了吧。就因为那你想她毕业回家陪你创业,你时间算得倒好,七月毕业正好回家养胎。你这样的男权,用吵架冷暴力逼她低头,很得意吧?”

陈烟桥听完电话,愣着坐了许久。

第一反应是打电话回家问问,没人接。

他有心问何沚,又一头乱麻。

直到谢别巷打过来。

质问他搞什么名堂,说他就在医院,刚看完余婉央。余婉央出了车祸,偏偏撞到脑袋,视力模糊。

余父听完陈烟桥做的混账事情,同余母痛哭一场,左思右想打电话骂他一通丝毫不解气,出门去了陈家。罪不及陈爷爷,余父说得很明白,人死不能复生,但这口气必须替女儿出了。让陈烟桥回来,挨一通打,再去余婉湄坟头磕几个头。

原本以为他十年不回家,是赎罪,现在看来,多躲罪的。

结果余父悲愤交加,在陈家闹时候,这些年心脏不好,直接进了医院。

余母哭哭啼啼电话里跟余婉央说。

余婉央开车着急,心神不宁,才出了车祸。

余婉央伤得不重,脑袋上外伤缝了几针。但伤到视神经,看东西模模糊糊,还要再拍ct检查。

她跟编辑说了,推迟交漫画稿。她就把手机给余母,自己躺病床上。

谢别巷早就催余婉央,想给她磨磨路子,别一出来就给漫画限制死了。余婉央这姑娘,对他那点儿心思很明显,可惜她性子傲,只有上回让她逮住机会,搅得他和冯淼。平时左拖右拖,谢别巷打过去,余母替她接了电话,说她出了点事。

谢别巷就觉得不妥了,开车去了绵阳的医院。

好在余父余母只十几年前见过他一面,没认出来。余婉央早些年,该恨的,都恨完了。对谢别巷没出什么气,让他说些好话,便心软,说了整件事。

谢别巷混蛋事做多了,其实余婉湄当年要不是地震意外丧生,就算是陈烟桥耍了点儿心眼儿怀孕了,毕业回来结婚生子,美事一桩。

只可惜,他自己有了孩子就明白那种护犊情深,就算余婉湄早去了,也去不了余父心里,女儿当年受委屈他什么都做不了,还过十年知情的一腔怒意。

陈烟桥皱着眉,不知打了多少个电话。

心里总有种不好的预感,一边等回电,一边查最近的机票。

等接通了,陈母果然在医院。

“你爷爷前段时间身体就不好,做完白内障手术好像就吓着了,所以我们开年了都一直在老家陪着他。今天他也就有点高血压,我们回成都了,带他打打通血管的针。”

“唉,早知道老余会发神经,之前就带你爷爷回成都住了就好了。”

陈烟桥愧疚不已,想了半天却说不出来别的。

“对不起。”

“儿子,妈相信你没干这样的事儿。再说以前自由恋爱,生死在天,妈看你都难受,觉得是欠了他们家一个女儿,我们家这些年也跟少了个儿子一样啊。”

所以他两头欠,谁都还不起。

陈母安慰他不用担心,也不用急着回来。

陈烟桥看了眼机票,还是订了个张两天后的,老灶火锅需要招个人手帮忙,他缓两天免得立刻回去刺激双方。

原想等倪芝毕业了,带她回去,自己彻底认个错。

现在这般也好,只不过要先找何沚问个明白。

何沚约了个地址,是个公寓。

陈烟桥觉得不妥,何沚又说了,有东西给他看。

他出门时候,已经是夜幕初上。

快要开春时节的风,今年似乎格外凉,好似有吹不化的冰雪,层层叠叠,经年不败。

何沚的公寓是新小区,有电梯,暖气如春。

何沚休了两周的假期,两天后是二次答辩,倪芝到现在没给她答复。

知道陈烟桥来,茶沏了又凉,再沏一壶。

她叹气,没想到今年陈烟桥才找上她,倪芝倒跟他挺配,一样又倔又硬。

抿了一口苦丁,她不更是么,只不过舌根尝得出甘甜,她心里不会再尝出了。

陈烟桥以为,是何沚翻出了当年的日记,又或者是体检报告。

没想到是一沓论文,没装订,散开的,摊在桌上,随着她带着点力度拍他面前,散开像白扇子。

陈烟桥瞳孔一缩,封面名字,社会学01班倪芝。

他放下茶杯,沉声问道,“什么意思?”

何沚替他甄满茶,“你看看呗,我给你折了重点。”

陈烟桥随便翻了翻,他是知道的,倪芝早跟他说过访谈。他被她磨得,或许也借她之口,排解些罪孽感。

折角的地方,很显然,是匿名的他。

所以说,何沚对于这件事,是从倪芝的论文里看明白的,以她对他和余婉湄的了解,不难对上号。

陈烟桥觉出来刚才的茶苦。

是命运苦,他不知何沚得知真相,不知余父动手术,不知余婉央出车祸,不知他爷爷进医院。前几日倪芝说的,论文出了问题,他不知的还加上一条,不知倪芝受了什么罪。

整件事情因他而起,他却所有的,都是最后一个知情人。

像被无形的大掌拨弄嘲讽,明明瞒了十年,一朝被爆出来,竟然是以这种方式。他是个旁观者,什么都做不了。

陈烟桥后槽牙紧了紧,嘴里愈发苦,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叼了根儿烟。

放回手里捏着,看向何沚,还是刚才一样的问题。

“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