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送殡仪馆、告别、火化、哀悼会、头七,陈烟桥一样不落地操持。陈父原以为他不懂,没想到陈烟桥对绵阳这边的丧葬习俗这般熟悉,所有那些该做的该忌讳的,比他们都懂。

陈父最初不放心,陈母细心点破了,说陈烟桥怕不是还惦记着小湄,这些都是他以前的愧疚。陈父何尝不想亲自操办送陈亭麓最后一程,既然陈烟桥有这个孝心,便他父子俩商量着来。

陈亭麓生前挚友大多故去了,还在世的都是些耄耋老人。因为在那个地方住了几十年,除了年轻时候的朋友,街坊邻居不少来吊唁的。

看着陈烟桥面生,一问才知道是离家十年的独孙,生得倒是好模样。因为不熟,老人们拍拍他的肩,尽在不言中了。

这几日下来,虽然是孝心拳拳,铁打的人都要熬瘦三分。陈烟桥肩阔腰窄人没有垮相,但烟没少抽,他本来就眼睛深邃五官似刀刻,这回眼窝更凹陷,下颌曲线硬得咯人。

陈父陈母看出来,他因为陈亭麓过世而自责。十年后回家,没尽孝道,反而送走老人。陈烟桥还总有些感觉,是因为他的事情和他回来,双重刺激陈亭麓。陈父寡言,只有陈母安慰他,说陈亭麓去年开始身体每况愈下。

陈烟桥面上还是一副挑大梁样子,只是越来越沉默。

陈烟桥还记挂着倪芝之前的电话,心绪不宁,深知自己这个状态根本哄不好她。期间只给何沚拨了个电话,没什么质问的心情,只是问她究竟又同倪芝说了什么。

何沚矢口否认,做了准备同他口诛笔伐,没想到陈烟桥淡淡地说了句我知道。

何沚摇尾乞怜过,没得到他一丝同情怜爱。如今从倪芝那边得到肯定的答复,她算曲线救国,救了自己十年的痴念,不算空等。只要陈烟桥和倪芝分手,他这样的性格,不知还要再单多少年。

何沚接了电话,还有一丝担心,事情会不会有转机,怕陈烟桥哄回倪芝。

何沚全力向李副院长推荐倪芝,倪芝换导师的手续办得很顺利,一周不到,成了这三年来学院里第一个换研究生导师的人。连何沚的博士学生张劲松几人都来八卦缘由,何沚只说是换方向。

办结那天,倪芝又去了学院,给何沚手续文件。

两人冷淡到招呼都不想打,倪芝知道何沚背后做了工作,可耽误她毕业、延长一年学制、论文重写,最后又来做好人。

倪芝放下文件,“换导师的事,我不会领你的情。”

“相看两厌,不必。”何沚点头,“你问他了吗?”

倪芝冷冷道,“不用问。”

“不怕我骗你?”

这个问题,倪芝选择分手那刻,心里便已经有答案,“昨天是卫晴,今天是你,如果我同他在一起,你也不会是最后一个蹦出来爱他的人。所以你骗不骗我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对我永远有欺瞒。我再说一次,我分手,不是为你。”

换何沚脸色微韫,“卫晴?”

倪芝笑了笑,这会儿报复心作祟,和和气气地拖椅子坐下来。

“哦,正好同你说说,你可能不知道,前段时间有个讲座来的教授,是他川美的同学。”

何沚反应平静下来,“我知道这个人,她原来就是卫晴,都是过去式了。”

“过去吗?”倪芝讽刺地勾起唇来,“他见卫晴那天,一晚上没回来。”

何沚指甲又抠进手心,倪芝语气凉薄,嘲讽她也嘲讽自己,继续说,“还有住他楼上的,摆水果摊的红姐,中央大街上开餐厅的兰姐,都追了他好些年。”

看何沚脸色越来越难看,倪芝跟看见过去的自己一般,爱的人永远不属于自己。她还拥有过,感受过陈烟桥确确切切的爱意,何沚这么多年爱了个自己心里的人物。

倪芝一路这般想着,一路出了学院。

走了一段儿,才发现她旁边稍后些是倪父,沉默不语地跟着她。

倪芝内疚,这些时日,她态度再好,倪父倪母都不愿她再有机会能同陈烟桥再接触了。倪父一直在学院门口等她,她忘记罢了。

父女俩一向话少,倪芝先开口,“我刚刚忘了。”

倪父背着手摇头,“反正爸也没什么事,就是陪你。下午还要去哪里办手续?”

“去公司解offer约。”

对于换导师换方向这件事,倪芝和何沚默契地达成了一致。

她原先的两年制要加多一年,之后跟着李副院长去深圳研究院部,李副院长这学期开始工作重心就在深研院。他研一的学生,就早申请了学分认定,跟着过去做项目。导师愿意带到企业里跟项目,本来就是难得的机会。

何沚同倪父倪母解释,倪芝同访谈对象有私人关系违反了学校规定,让她换导师已经是网开一面。倪父倪母不懂规定,自然信了,把恨意嫁到陈烟桥身上。好在倪父倪母转念一想倪芝去深圳跟导师,倒是彻底断绝了她和陈烟桥。

倪母以前求她顺利毕业,操心姑娘家读两年研究生会不会太久,祈祷她研究生找个家境品行都不错的对象。

事到如今发觉,什么都比陈烟桥那个火坑强,跛脚、年纪大,还有那样的往事,害死了人家家姑娘,至死人家父母都不知道怀孕的事情。倪母越想越后怕,心里陈烟桥也愈发面目可憎,只当是专骗小姑娘的流氓混子。

那天倪芝洗完澡出来,倪母已经支开倪父去买东西,她拉下面子郑重其事地问倪芝,有没有怀孕迹象。

倪芝否认,“我们没有……”

她还没说完,倪母的泪就下来了,“你说实话行不行啊?妈真的不怪你。”

母女俩头一次说这样的问题,倪母那样笃定,倪芝沉默。

孩子这件事,一直是陈烟桥心里的一根刺,两人为这件事不知道生了多少次矛盾,还为此送走了蓬莱。年后她回哈尔滨见他,陈烟桥就搂着她,用胡子蹭她说,“丫头,给我生个孩子。”

那一刻,倪芝是心甘情愿,如果陈烟桥想的话,她想生个眉眼似他的儿子,看他教他画画。

倪母见她不说话,心中怀疑更甚,揽着倪芝晃她肩,“妈不问别的,你们到底有没有做措施?”

倪芝极不习惯这样的亲昵,低声答她,“有。”

倪母捂着胸口,“我真的怕,怕你步那个姑娘的后尘。你们何老师说的时候,我就想啊我要是那个姑娘的妈,辛辛苦苦养大一个女儿,被人家这样欺负……”

倪芝拍了拍她手,“对不起。”

倪母摇头,“我年轻时候就漂亮,跟你差不多。”

倪芝轻笑,“我知道。”

倪母叹气,静静地看着对面的床单,目光涣散,“我心气高,你姥姥就怕我被人哄了,管得死。以前给她掐过一个对象,长得特别帅,后来听多了她的话,嫁给你爸,老实嘴笨。我这些年多少有点怨气,你爸好是好,跟他在家就无聊,话也讲不出来几句,还不如跟朋友打两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