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章 有如神助收太阴

晚霞垂落长街,红扑扑一片,无华和张布施骑着马,兴冲冲的赶来。

“安施主,从今往后小僧和穿布鞋的就要跟你做邻居了。”

跳下马,无华走到安伯尘身边喜滋滋的说道,张布施亦是一声不吭的走了上来。

“两位兄台不会也是要。”

安伯尘迟疑着道。

张布施微微得意的看了眼安伯尘,随即皱起眉头,点了点头道:“正是,我和无花大师担心广平来找麻烦,于是便搬来,也能相互照应。”

“安施主虽然修为未失,可既然想隐瞒,那便不得显露修为。有小僧和穿布鞋的在这,想来广平也不敢太放肆。”

无华和尚笑了笑,轻描淡写插口道。

闻言,安伯尘不经有些感动,相交不过数日便如此上心,明知自己有所隐瞒却也不追根到底。犹豫片刻,安伯尘道:“我墨云楼尚空方,不如二位搬来楼里,也可省下一笔钱。”

张布施难得的面露喜色,刚想应下,就听无华低喧佛号道:“阿弥陀佛,安施主无需客气。你楼中还有女眷,不太方便。”

想到那个不管不顾指着自己鼻子指桑骂槐的少女,张布施一脸苦愁,轻叹口气,嘟哝着:“无花所言极是,安兄弟,我们就不麻烦了。”

安伯尘又怎猜不到两人的顾忌,心中微黯,却也没道出司马槿已走。安伯尘虽感激两人,可他还有许多事要去做,大多见不得光,再者,他也不想把无华和张布施也扯入琉京之局。即便是神师弟子,遇上来自洞天福地的大妖恐怕也凶多吉少。

“如此,明日再相见。”

安伯尘颔首一笑,转身向墨云楼走去。

待到安伯尘走入楼中,无华方才摇了摇头的道:“穿布鞋的,这位安施主藏得还真深。”

“藏得越深,越能带我们找着隐世神师。”

张布施道。

“不过,如此人物,倒也值得相交。”

“也是。”

两人相视一笑,随即面露古怪,同时扭过头。

琉京之局只到中盘,两三月间,杀机引发,到那时,陷入局中者恐怕想脱身也无法。偏偏这两个异乡少年认定死理,非得从安伯尘身上找出“神师”的蛛丝马迹,却不知他们离这场看不到的杀局渐行渐近。

二人刚想回房,脚步声传来,一重一轻,一深一浅,抬头看去,从楼梯间走下一对少年少女。少年穿着玄黑大褂,而少女则披着一身素白大氅,面容清丽,盈盈若娇柳,仿佛一阵风便能将她吹倒。

屏气凝神,若有所思的盯着黑衣少年,直到他走出客栈,无华方才长舒口气,全身绽开的毛孔遽然缩回。

“这朱雀街还真是藏龙卧虎。”

耳边传来张布施的感慨,无华少有的没有出言讥讽。

张布施的修为比自己略高一筹,连他都如此说,看来自己并没看走眼,那对少年少女的修为都已达到地品,气息深厚,隐约透着神秘。

半里清冷朱雀街,一下子又多出两个地品修士,算上穿布鞋的以及安施主家的母老虎,连同自己在内,足有五人,而安施主深藏不露,也够得上地品资格。放眼大匡,地品修士成千上万,可三十岁以下的地品千人已算多,不足二十岁的少年天才又有几人?总之不可能超过百人。

数十万里大匡,十三诸侯国,只在琉京朱雀街便聚满六人,便连无华也有些难以自禁。

“人已经走远了,你想找他打架何不早点上。”

张布施看了眼战意毕露的无华,不耐烦的说道。

收敛战意,无华俊美如妖的颊边浮起浅笑:“阿弥陀佛,贫僧从不在女施主面前动手。”

闻言,张布施不由气结,心道往后这花花和尚若再想找自己打架,自己索性跑到龙泉坊去,看他还好不好意思当着一众莺莺燕燕的面和自己宣战。

看了眼天色,张布施眉宇间掠过一丝乌霾,内隐血光,转瞬即逝。

“走吧,怪和尚,快入夜了。”

“快入夜了。”

墨云之巅,少年负手而立,喃喃道。

萧侯不在,李小官也不知去哪鬼混,七层墨云只余安伯尘一人。

晚风从黄昏尽头落下,拂过风铃叮铃作响,轻荡在耳边,没入孤楼深处。

安伯尘双臂抱圆,十指画圆,脚尖亦合圆,此谓三圆桩,乃是记载于《鬼影功》中的修炼姿势。

晚风流淌指间,冰凉中透着几许轻柔,如同腕上珠链,无边无际的孤独席卷向安伯尘,他强作镇定,收敛心意,可越是强求,越是难以做到心平气和,许许多多的纷扰袭来,一波连着一波,杂乱无章,没完没了。

长舒口气,安伯尘摇了摇头,索性不再硬撑,任由心意流转,随着晚风颠簸摇曳。少时,安伯尘不由自主的闭上双眼,渐渐的,整个人就仿佛徜徉于大海中的扁舟,随波逐流,心意到哪,人就跟着去哪。

这种感觉很是奇妙,无拘无束,自由自在,明知身陷琉京,可安伯尘只觉得天大地大,任凭遨游。

一张一弛不但是修炼之要,也为行世之法。

有着司马槿的墨云楼固然多了不少欢乐和旖旎,却也在不经意间给安伯尘系上了一条看不见的绳索,牵着他的脚步,牵着他的一举一动,便连行事风格也潜移默化的改变着。这条绳索很紧,紧得安伯尘难以察觉,一朝松开,安伯尘倒有些不知所措。

幸好这一个月来安伯尘已将心性磨砺得柔中带刚,心志坚毅,又有种种未成之事亟待解决,这才没有瘫若墙泥。

司马槿离去,安伯尘固然需要独自面对琉京之局,可对他而言未尝不是某种意义上的解脱。从此往后,无拘无束,海阔凭鱼跃,琉京虽浅,酝酿了百年的那潭暗流却深不可测,安伯尘是龙是蛇,能否一跃冲天全看他自己如何把握。没了司马槿的束缚和牵制,从张到驰,心意流转,难以琢磨,便连安伯尘自己也不知他究竟在想什么,未来更是充满无穷尽的可能。

如此意境,佛家曰守禅,道家曰入定,皆是上乘的打坐法门,于空明之中心无旁骛,却又神游于虚,心意平和到极致。

纵有一丝牵挂,一缕相思,此时此刻也不会再成为安伯尘的羁绊。

晚风疾快,吹散晚霞,白昼悄然谢幕,夜色骤然而落,天地青冥。

安伯尘三圆而立,任由夜风吹卷衣带翻飞,长发飘飏,岿然不动。

心意回转,一点一滴的流回心头,身似海中偏舟,可海水却不再起伏跌荡。

陡然间,安伯尘睁开双目遥望天野尽头,看向昼夜交替时分最后一丝混沌。

下腹微颤,一缕先天真息缓缓溢出。

安伯尘立于楼巅,却看不见四方围栏殿顶梁柱,只余头顶天穹,脚底大地,置身宏远天宇,身怀周天小宇,人似桥梁,相连豁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