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一章 一入黄泉即是鬼

和歌舞笙箫酒气熏天的龙泉坊不同,安乐坊很是清静,就同它的名字般,透着和煦的气象。

住在坊中的都是京里世家富豪雇佣的庄户,在此开辟田地,耕种瓜果水蔬,清静归清静,可真正想要安乐起来,却有些强人所难。

转过一片片庄园,目光所及,都是青翠欲滴的田地果园,安伯尘下意识的想起了许久未曾回去的小山村,心中微黯。

“伯尘,前面不远就是虔婆家了。”

李小官悬缰立马,指向远处两三亩水田和安伯尘道,自己却踟躇不前。

“小官,你不过去?”

安伯尘疑惑的问道,就见李小官面颊微红,拨浪鼓般摇着头。

安伯尘哂然,这一路上李小官和安伯尘讲了不少关于那位虔婆的事迹,虽也是小官道听途说得来,却也有六七分是真。每每提到那位神经兮兮的虔婆,李小官总会咬牙切齿,又有几分忌惮。安伯尘察言观色,倒也能猜着,定是李小官不满每日鸡鸣报晓,来这找过茬,却落得灰头土脸的下场。

安伯尘并不意外,若他所料无误,那位虔婆便是龙女所变,即使修为大不如前,可想要施个小法术对付小官也是轻而易举之事。

约莫七八年前出现在琉京,与人占卜,悉数应验,在当时可谓风光一时,成为达官贵人的座上宾。却因后来与一自称来自中都的客人占卜时,道他福缘浅薄,元寿不过十载,那客人大笑而归,他前脚刚走,后脚便有羽林军出现,砸了她的摊子,将她投入大牢,直到半个月后才放出。

琉人哪还不知,所谓的中都客人正是当今君上,微服出游,本想寻个乐子却被虔婆这张乌鸦嘴说得败了性,一怒之下方才如此。

亏得数名老臣说情,才将虔婆放出,可从那以后再没人敢找她占卜问卦,生意无人问津,她也只好回到安乐坊,自辟田谷养鸡种花,虽没了当初的风光,却也算平平安安。

下马行于田陌间,安伯尘思索着李小官一路所说的事迹,真真假假谁又知道,只有她七八年前现身琉京为众人所见,确定无误。

七八年前,也就是离公子布衣而来,左相初崭头角时。他们从玄德洞天来到大匡将近百年,七八年前在做什么,安伯尘并不知道,也无需知道,可七年前连同那位虔婆在内同时出现在琉京。试问天下间哪有这么巧的事,兼之那位虔婆还种了一地的水仙花。

边想边走,不多时,安伯尘已来到花田前。

水仙盛开,洁白无瑕,和周遭的瓜田谷粮形成鲜明对比。

而在花田之前,有一座小木屋,屋前躺着一圈雄鸡。竟然都在午睡。

安伯尘长大嘴巴,惊疑不定的看着眼前奇景,就在这时,安伯尘只见一条绳圈从木屋中抛出,精准地套上一只公鸡的脖颈,“刺溜”一声拉入屋子。

屋子里乌黑一片,隐隐绰绰间,依稀能见着一条晃动的人影。

安伯尘心中好奇,不再踟躇,大步向屋子走去。

就在他前脚距离木屋还剩两步时,忽觉有什么从屋里溅出,脖子发烫,伸手摸去,安伯尘心头一紧。

手边滚烫的液体很是熟悉,刺鼻的血腥味或许安伯尘永远也不会忘记。那个虔婆竟在杀鸡!

脑中一团迷糊,安伯尘擦拭着脖颈处的鸡血,不知所措的立着。

“鸡血壮阳补虚,别浪费了。”

干涩的声音从屋里响起,安伯尘一怔,随即面红耳赤,可不等他继续羞赧下去,一个苍老的身影颤巍巍的从木屋中走出。

前脚刚踏出黑暗,遇上午后火燎的阳光,却又飞快的收了回去。披着黑色斗篷的老妇人蜷缩在门槛边,躲避着触手可及的阳光,咧开干枯的嘴唇,眯起双眼,盯向安伯尘。

虔婆似笑非笑,目光森然,口中的牙齿非黄即黑,非缺即残,惨不忍睹,看得安伯尘不寒而栗,从头顶冷到脚底心。

这样一个足以吓得小儿啼哭上半年的老妇人,便是龙女?

一时间,安伯尘迷茫了起来。

关于龙女的一切,在今日汇拢,全部指向这位曾为琉君算过卦的虔婆,可安伯尘打心底里不愿意相信,这样一个寒碜得令人发指的老妇人,便是传说中冰清玉洁沉鱼落雁的龙女。

无论用怎样的词语都无法描述她的丑陋,双目暴凸,颧骨隆起,嘴唇龟裂翻开,皮肤犹如树皮上的褶皱,一波波的荡开。即便安伯尘向来不以貌取人,此时也觉得心头发虚,直想转身就走。

好不容易找到最接近龙女的线索,安伯尘又怎会轻易放弃,捏紧拳头,直面虔婆饱含深意的目光,安伯尘强忍住心头的嫌恶。

一少年,一虔婆,就这样安静的对视着,若被李小官人看见,定会顿足捶胸,痛哭流涕,只道安伯尘的口味又变了。

看得久了,安伯尘倒也渐渐习惯,老妇人丑归丑,可也是个活生生的人,又有什么可怕的?

“坐吧。”

咧嘴一笑,老妇人低声道。

余光中,安伯尘就见身后不知何时多出一张圆墩,金玉雕镂,华美精致,只有王宫中才会有。

强忍住心头的惊骇,安伯尘拱了拱手坐下,一时间却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倘若她真是龙女,为何会沦落于此?左相离公子就在琉京,只有墨云楼龙泉井两地有止妖符而不得入,怎么可能发现不了眼皮底下的龙女?可她若不是,为何也会在七年前出现在琉京,种了一地水仙花,隐约间透着浓浓的古怪气息。

“这么多年了,总算遇见一个见着我不逃的人。”

老妇人低声道,她的声音很是沙哑,就仿佛树皮在摩挲,听不出丝毫情绪。

“只可惜,该来的不是你。”

仿佛很害怕阳光,老妇人细细打量着安伯尘,却始终蜷缩在门槛后,不敢迈过阳光后的阴纹。

闻言,安伯尘心中好奇,犹豫片刻问道:“该来的那人是谁?”

“他是。”

虔婆呢喃着,她刚要叫出那个名字,神色陡然一变,张大嘴巴惊讶的看向安伯尘,随后手中掐算,口里念念有词。安伯尘不明就里,皱眉看向疯疯癫癫的虔婆,就见她忽然放声大笑起来,转眼后又嚎啕大哭,撕心裂肺,听得安伯尘耳膜剧震。

片刻后,虔婆陡然止住哭泣,瞪圆双眼看向安伯尘,目光森然,似想将安伯尘看透。

心中生出不祥的感觉,浓浓的恐惧化作冷风,飕飕蹿于安伯尘后背,安伯尘心头一紧,再不想继续呆在这。

就在这时,虔婆突然开口。

“是你,是你害死了他!”

沙哑冰寒的声音传入安伯尘耳中,安伯尘只觉全身毛孔炸开般,脑袋发毛。